姜太生对侍从说:“去把楼主叫来。”
“是。”
周崇山已经进了满春楼,楼主正在迎接这位稀客。
楼主涂满胭脂的脸简直要笑掉二两粉,看着周崇山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座金山。
虽然周崇山一脸无趣冷淡,但周崇江第一次来的时候不也是冷得吓人,后来还不是满春楼的常客,有美人在还愁留不住这尊金主?
周崇山的目光在楼里搜寻了一遍,奇怪地问道:“周崇江呢?”
不是说周崇江在满春楼跟人打起来了吗?怎么楼里不像打过架的。
周崇江刚出了那些事,周崇山担心是背后的黑手又出来了,周崇江可别是又掉别人套里去了。
一个女侍过来,对楼主说:“楼主,姜少主有请。”
楼主被人叫走,只好吩咐旁人伺候好周崇山:“周少主,奴家还有事,我让美人们先陪陪你,好好玩啊!”
楼主到了二楼,姜太生给了他一个眼神,楼主上下打量了姜燃一眼,笑得莫名,匆匆就走了,姜燃被他看得心里发毛。
姜太生恢复从前的冷漠,对姜燃说:“做戏就要做全套,今天既然来了这儿,就得凭你的本事走出去了。”
姜太生看向一楼的周崇山,对姜燃说:“这是我给你带的礼物,剩下的全靠你自己了。”
不多时,楼主又风风火火地折回来了,似乎怕耽搁了时间姜太生会反悔似的。
楼主怀里抱着一个方木盒子,盒子上还放着一个扁平的盒子,身后带着几个女工,看样子身怀武艺。
楼主把盒子放在桌上,打开盒子是满满的金条,他从扁平的盒子里拿出折叠纸条,打开铺平,白纸黑字上写着卖身契,笑眯眯地询问姜太生:“姜少主,您看还满意吗?”
姜太生面无表情地点头,示意开始。
女工围了过来,姜燃戒备地看了看周围的人,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疑惑道:“姐……?。”
姜太生没有反应,姜燃问道:“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姜太生回:“这话你问过无数遍了。”
我也早就答得厌烦。
姜燃握紧手中的剑,泪花在眼眶里打转,绝望道:“就这么恨我,把我卖到这种地方?”
尊贵家室出身的姜燃,有良好的教养,让他克制住歇斯底里的情绪,眼神里流露出的了无措的哀伤。
姜太生不言语。
姜燃深吸一口气,缓缓道:“爹是不会让你这么做的,你又何必如此折辱我一番,我是你弟弟啊,你要这么对我!”
姜太生神情突然凶恶起来,说:“谁让你不知好歹,非要和我抢东西,姜家不是万悦,谁都分一杯羹。一户姜家只能有一个少主。”
除了姜燃的陪嫁嫁妆,别的什么也不能拿走。
姜燃被姜太生吓得不敢吱愣。
明晃晃的一箱金条在姜太生眼里不算什么,但作为仪式,也差不多够了,姜太生道:“这是你最后为姜家做的,以后别再想这些了。”
姜燃崩溃道:“我没有要和你抢东西,你怎么就是不信我呢?”
姜太生充耳不闻,陌生得让人害怕。
“你就待在这楼里,好好学着怎么伺候人,即便将来不嫁周家,嫁了别人也是好的。”
“姐……”姜燃在后面喊道。
姜太生带着手下人离开了,钱也带走了。路过一楼大厅,与周崇山互相看了一眼,便错身而过。
姜燃双拳难敌四手,况且力量悬殊,他被人从背后扑倒,用蛮力抱住,有人用布捂住了他的口鼻,姜燃下意识憋气,他扭头躲开,这只手像八爪鱼一样死死捂着他的嘴脸,姜燃憋的不行,喘了口气,吸入一股香味,身上渐渐没了力气。
姜燃整个人软了下来,练武之人中了迷药,失去攻击性,就不再令人畏惧。
烟花柳巷之地,各种龌龊下流的手段都用不腻。
姜燃被抓着手指涂上印泥,盖在契约纸上。
姜太生经常泡在欢楼里,懂得察言观色的人都知道姜太生不喜欢她这个弟弟。
“姜太生真是个畜生,把自己亲弟弟卖到窑子里来,一辈子清白全毁了。”
“姜家不缺这个钱吧?”
“是啊。”
“没想到姜太生这么讨厌她弟弟,真做得出来这种事儿!”
“看着吧,她爹会拿钱赎回去的。”
周崇山要找的人在二楼,被小倌领上来之后,看到了这荒唐的一幕,和耳边关于姜家人的议论。
姜燃软绵绵地被人背在背上,无力的眼神里尚存一丝明智。
周崇山往这边走来,与这波人撞面时停下,楼父笑呵呵地打着场子说:“周少主,你要找的周二少主在那边的位子。”楼父转脸对周崇山身边的小倌催促道“快带周少主过去。”
几个女工恭敬地给周崇山让出半个道,周崇山微微挪了一下,也给这几个人让出一些,楼父笑了笑,抬手示意大伙儿走。
周崇山看着姜燃,知道他被下了迷药,神智难以自控,姜燃也看着她,似乎想对她说什么。
这种时候,除了求救,别无其他,但周崇山不是爱管闲事的人,姜燃的身份,更不便让人牵涉其中。
几人要走了,姜燃心里害怕,努力保持清醒,却还是没力气说话,使劲拼凑出一点力气去拉周崇山,却在碰到周崇山衣服的时候轻轻划了过去,他没有力气去抓,光是抬手已经耗尽了全部的力气。
“周少主,咱们这边请。”小倌笑着说。
周崇山闻言回头,由小倌领着路,去找周崇江。
小倌见惯不惯地说:“楼里常有这样的事,平常人家的男孩子卖进来都是为了挣点赏钱给家里。还有的是养不起了,被父母拉过来卖掉的。大户人家把公子卖进来的可是头一回见。”
周崇山道:“他会武,不会听由你们摆布的。”
习武之人气性大,容不得屈辱。
小倌笑了笑,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只道:“周少主,咱们到了。”
座上的周崇江接话道:“不听话的打几顿就不敢了,姜公子会武,那便是用江湖上的法子来治了。”
几年泡在这种浑浊的圈子里,不是白玩的。
周崇山入座,说:“他就不怕姜家主君找上门来?”
姜家主君可是很疼惜这个儿子的,偏爱荣宠,就连亲生女儿都因此心生嫌隙,日积月累才变成今天这样。
周崇江对姜家的事毫不关心:“挑断手脚筋,废弃武功等同一个废人,日夜需要人在跟前伺候,成了一个单凭几分姿色获宠的男人,等姜家主君找来也晚了,有书面交易在,姜家主君奈何不了他。”
周崇山喝了杯酒,挥退小倌。
周崇江:“他若为了这个儿子大动干戈去复仇,必定得不偿失。”
打乱现在表面维持的平衡局势,首先会被瓦解分食。
周崇山看周崇江好好的坐在这里悠闲自得,不用问就知道她没什么事,周崇江若是动气了,哪里会有这么好找。
周崇山道:“没什么事我就回去了,你最近当心一些。”
周崇江这才问道:“你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周崇山有些心不在焉,只道:“我听见有人说你在满春楼跟人有争执,打起来了,才过来看看,现在看来不是。”
最近风头紧,最好还是该避避嫌,免得再起波澜。
周崇江喝了杯酒,道:“我知道了。”
周崇山走后,周崇江掏钱付完账,在街上走了一圈,看到一个算卦的,忽然来了兴趣,便去算了一卦。
待相士看完,叹了口气,缓缓说来:“姑娘是显贵之人,一生衣食无忧,可惜亲情破裂,自幼丧父,与母亲之间是否一直不和?”
这算命相士是个老公公,说的还算准确,这正是周崇江最近的烦心事。
周崇江问道:“那今后呢?”
老公公神情惋惜道:“你啊…,一辈子受感情所困,爱你的人最后都会离你而去,你爱的人也会离开你。”
周崇江默了默,问:“可有破解之法?”
老公公慈祥地笑道:“姑娘不要执着于过去,放下心中的怨恨,一切都会好的……。”
说了半天,不如不说。
周崇江留下几个碎银,愤然离去。
老公公笑着摇摇头,道:“年轻人啊……”
周崇山经过复杂的心理斗争,终究不忍心袖手旁观,最后还是选择去看看姜燃。
楼主一看这苗头,搬出了几套说辞,怎么也要狠赚一笔才是。
照他的意思,是要卸了姜燃一身傲骨,调教一番才能见客,好好赚一大笔钱,毕竟姜小少爷的身份摆在那,谁不想一亲芳泽。
现在要赎人的话,价钱自然也要翻几倍才能给人。
楼主就知道周崇山是奔着救人来的,又是有钱人家的少主,开的价钱自然是对得起周崇山的身份。
周崇山只是来了一趟满春楼,什么也没干,就破费一大笔救了个毫无相干的人。
满江城离金枫堂太远,周崇山身上没带那么多钱,只能就近找周崇岭的百事铺去借钱,她折回满春楼的时候已经不早了,街上的人流也少了许多。
姜太生没什么心情去玩,直接打道回府了,一脚刚踏进大门,父亲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姜家主君人还坐在厅堂之上,大门一开,是姜太生回来了,立刻拍案而起,同时怒喝一声“站住!”下人们战战兢兢,生怕殃及池鱼。
“姜太生你真是疯了!还有什么是你做不出来的?”
姜太生在满春楼里做的事,已经被人传进了父亲耳朵里。
呱噪的声音传入姜太生的耳朵里,她不觉轻轻皱了下眉,眼中尽是不耐烦。
姜太生没有理会父君,提速往自己的寝院走,她不想在这里多待一刻。
姜主君喊道:“你到底对我有什么不满意的,就冲着我来,欺负你弟弟干什么?”
这句话在姜太生耳朵里简直是一颗雷,能让人立刻爆炸起来。
姜太生在父君眼里,就是一个只会以大欺小的人,而姜燃的柔弱与泪水是父君转移矛盾的利器。
姜主君是个不太聪明的人,他知道姜太生很早就与他父女离心,但他不懂如何挽回,每次都是弄巧成拙。
姜太生止住脚步,毫无心理负担,说:“是他自己愿意的。”
姜主君一听,震怒道:“混账,全天下有哪个男子愿意卖身去那种地方让人糟蹋?小燃好好的为什么会去?”
姜太生神情淡淡,不予辩驳。
以为忍到姜燃成人嫁出去就好了,父亲却授意姜燃协助姜太生管理家事。
父亲给姜燃的还不够多吗?更让姜太生无法忍受的是姜燃没有拒绝。
好不容易才把姜燃送出去,管他是死是活。
姜主君知道自己的态度有些过火了,他已经派人去找小燃了,想着小燃不会有事,便稍稍放轻了语气,苦口婆心地说:“小燃是你的亲手足,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会真心帮你,我老了,你们两互相有伴我才放心啊。”
二房的女儿是个书呆子,但她到底是姜家的女儿,于姜太生不利。
姜太生眼神很冷,说道:“我不用他帮,大可让他成亲去,或许弟妹能帮我。”
书呆子不足为惧,姜燃也不能久留。
姜主君无法,不再好言相劝,对姜太生遣道:“你自己去把小燃接回来!”
姜太生当然不会去,可还是觉得胸腔里憋着一股火气,手垂在袖子下握紧了拳头,迟迟没有作出反应。
有下人回了府,跑到姜主君身边回话:“主君,我们没有找到公子…”
姜主君急了,叫道:“什么?”
楼主这老狐狸,怎么可能等着姜家找上门来兴师问罪,早就藏起来了,派下人去也问不出什么来。
姜主君疾步向这边走来,一扫刚才和蔼近人的面色,抬手给了姜太生一耳刮子,气急败坏地说:“小燃要是出事了,我看你拿什么给他赎罪。”
说罢,便带人去找姜燃了。
姜太生缓缓扭回被抽疼的脸,眼睛红了一圈。
父亲为弟弟急迫担忧的表情,看她的眼神里像有一把尖锐的刀。
这哪是恨铁不成钢,这分明是恨不得生剜她一块肉。
如果哪天我出了事,你会像担心弟弟一样担心我吗?
如果给不了我同样的爱,为什么要生下我?
周崇山把姜燃带去住店,开了两间房,她住在隔壁一间守着,过完今夜确保姜燃安然无恙就好。
周崇岭自从有了自己的百事铺,就舒服地窝在那,没事不回去。
周崇山突然找周崇岭借那么多钱,引起了周崇岭的注意,偷偷尾随周崇山去到饭店,直到看见周崇山与姜燃分房睡,她才回去。
周崇岭的狗仔功夫真是独到,习武之人都难以发现。
周崇岭对家姐的行为嗤笑一声:“怂包。”
这么好的机会,竟然不做点什么。
第二天一早,迷药已经散了,姜燃迷迷糊糊地醒来之后,想起昨天晚上的事,立马惊慌地查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在看到衣服整洁完好之后,松了一口气,犹如劫后余生。
外面天色微亮,刚到寅时不久。
事到如今,他的名声尽毁,就这么回去一定会被关在家里,他只能尽力一博,一定要做出点事来,让姐姐对他刮目相看。
冷静下来之后,姜燃抱着试试的态度,轻咳了两声,他走到桌前,给自己倒了杯水,手扶在桌上支撑着自己,端起水杯,突然一松手,水杯“咚”地一声落在了木地板上。
不知道救他的人走了没有。
会武的人听觉灵敏,这轻微的声响足够让人听出来。
果不其然,周崇山听到了这动静,抓着剑就出来了。
周崇山平时在教场寅时天亮训练,有早起的习惯。
周崇山到了姜燃门口才想到,房中大概没有打斗,否则不会只有这一点声响。
周崇山叩了两下门,问道:“姜公子,我可以进来吗?”
姜燃的声音从房中传来:“请进。”
周崇山推开门,就看见掉在地上的水杯,水洒了一地,姜燃脸色虚弱,唇角干白。
周崇山鲜少地说出一句关心人的话,“姜公子,你还好吧?”
不知道有没有磕到哪。
姜燃道:“无事,是你救我出来的?”
周崇山上前捡起地上的水杯,放在桌上,拿来另一只干净的杯子给姜燃倒水,答道:“是,那种地方姜公子以后还是不要去了,太危险。”
周崇山递过来水,姜燃接过来,道了一声:“多谢。”
周崇山看他没什么事,就准备走了,说:“你醒了,我就先走了。”
姜燃坐下来,神情怏怏道:“你救我出来,花了不少钱吧?”
周崇山顿了顿,说:“姜公子不必挂怀,以后出门小心些就是了。”
不是每次出事都有人帮忙,还是得靠自己。
姜燃抬头看周崇山,满眼委屈的雾水,脸上带着屈辱与倨傲,让人看了心生怜悯,对周崇山坦言说:“我姐让我去勾引一个人,可我不愿意,她就把我卖进满春楼,让人调教我。”
周崇山沉默地看着姜燃,她没有要让姜燃赔钱,也不知道姜燃为什么会跟她说这些。
姜燃不觉落下了泪,道:“我现在已经没脸见人了…。”
周崇山默…。
姜燃道:“我现在不想回家,我害怕,我想自己冷静一段时间。”
等大家都冷静下来了,再见面。
姜燃抹了抹脸上的泪,小心翼翼地说:“等好些了,再回去,可是我没有钱,你…,能不能帮我找个地方住下来,欠你的钱我以后会还给你的。”
姜家也不是个差钱的门户。
姜燃的眸子期待的看着周崇山,玉指微微收力,紧张地抓着手中的水杯。
姜燃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披至腰间,身形纤细,脸上微微泛着病态的白,让人忍不住想要保护的冲动。
周崇山丝毫不为所动,说:“你父亲不会伤害你的,你应该早点回家去。”
姜燃有父亲的偏爱庇护,怎么可能舍得对姜燃动气。
拒绝的这么明显,再说就该惹人厌烦了。
姜燃收回目光,一口喝掉杯子里的水,沉沉出了口气,调整好心态,说:“多谢你昨天晚上救了我,就不难为你了,告辞。”
姜燃站起来,脚步有些飘忽,周崇山见他要走,问道:“你去哪?”
姜燃停下来,说:“我不知道…。”
江湖动荡不安,一个男孩子长久在外面走动,即使练过武也是难以自保的,有时候不是你去找麻烦,而是麻烦来找你。
姜燃倔强的性子就像一头驴,明眼人一看就知道。
周崇山过来,把自己的钱袋递给姜燃,说:“我在万悦山庄外不远处的东林处有一座宅屋,你若想静心,暂时可以去那里,我不常过去,你什么时候想好了,就自己回去吧。”
姜燃一愣,接过钱袋,灿然一笑,开心的说:“谢谢你。”
周崇山轻轻“嗯”了一声,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