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子晓夜的偏院，一直都是整个皇宫里头熄灯最早的，几年来从未变过。
风吟自从跟着小徒弟进了宫，就坚持着“日出不作，日落而息”的作息规律，雷打不动，甚至曾经立志要把原先在天庭没睡成的觉全部补回来。
花开花谢，又是几个春去秋来，当年张牙舞爪的小孩儿长成了一个小小少年。但风吟却除了重了点以外，时光几乎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这天依旧是天刚黑没多久，风吟就早早地熄了灯上床了，院子里的太监宫女们见他已经睡下，也纷纷回了住处，小小的偏院里一片寂静。
月色正好，银色的流光洒满了这处偏院，偶尔有风吹过，带起树枝一道摇摆起来，簌簌作响。
其他院子的灯也陆陆续续地熄灭了，黑夜里的皇宫一片肃穆，神圣而又庄严。
“吱呀”一声，院门忽然开了。
一个身影“倏”地闪过，一溜烟儿地从院子里穿了过去，跑到风吟房门前，蹑手蹑脚地推开了门。
床上的风吟早已睡熟，丝毫没有察觉屋子里多了个不速之客。
月光正好从窗外洒进来，勾勒出晓夜略显稚嫩的脸庞。
“师父。”晓夜两只手紧紧地抱着怀里的枕头，趴在风吟床前小声叫他。
“……”
“师父？”小孩儿又隔着被子戳了戳。
“……”
“风音澈！”小孩儿不信他能睡得这么死。
“……嗯？”风吟半梦半醒地睁开眼，借着月光看清来人，意外道，“大半夜的……你跑过来干什么，小苏子呢？”
“他去睡觉了……”晓夜揪了揪手里的枕头，扭捏半晌，问，“……我今晚能不能跟你睡？”
风吟一脸刚睡醒的迷茫，晓夜见状急忙补充道：“我怕你晚上冷。”
风吟闻言“噗嗤”一声笑了，然后起身让他爬到里面去，躺好之后道：“没事儿，师父在呢，妖怪不敢来吃你。”
小苏子今天伙同几个小太监，给晓夜读民间的小画本儿玩，也不知道晓夜都听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晓夜被戳中心思，气哼哼翻了个身背对着他：“什么妖怪！我才不怕，我能一个打十个。”
他到了年纪，已经跟着宫里的师傅们习武了。
“是是是，晓晓最勇敢了，什么都不怕，睡觉了啊。”风吟安慰似地拍拍他，打了个哈欠，没一会儿就又睡着了。
晓夜又翻了个身，看着他亲爱的师父的脸，十分不能理解为什么外面可能有妖怪，他还能睡得这么香。
树影婆娑，簌簌声在安静的夜里愈发清晰。
晓夜不由得往被子里缩了缩，但风吟就在旁边，就算知道他睡着了，还是觉得丢人，于是又手忙脚乱地躺好。
外面忽然传来一阵若隐若现的脚步声，在夜里传得异常的远。
晓夜一个激灵，又缩进被子里，还往风吟身边靠了靠。
忽然，什么东西冰得他一个激灵，他浑身的寒毛一下子全炸了起来，立马往边上挪了挪。
风吟睡梦中没找到热源在哪，只得作罢。
晚风轻吹，风吟屋里的窗户大概是没关严，不知道从哪儿漏进来丝丝凉风，二月初的季节，春风依旧刺骨，冷酷无情地吹着床上的俩人。
小孩儿只觉得阴风阵阵，脖颈儿凉飕飕的，“呼”地一下拉过被子盖住脑袋，下意识想往一边的怀里钻，却又觉得丢人，最后强忍着没动。
身边的被子被掀来掀去，被窝里漏进了不少凉风，风吟一个哆嗦，伸手把乱动的小孩儿推到一边，又翻了个身子把被子夺走重新掖紧，这才安安稳稳地睡去。
小孩儿被这一番动作惊得瞠目结舌，在寒冷的夜风中凌乱了。
任谁刚暖热的被窝就这么被人霸占，心情都不会好到哪里去。小孩儿自觉理亏，憋了一会儿还是作罢，最后飞快地从墙边滚回来，从他师父身上扒皮似的撕下来一块被子盖在身上。这一回他学乖了，捂紧了被子，不敢漏进去一丝凉气，生怕他师父一个不高兴再把他踹出去。
小孩儿估计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他会和他师父抢被子。
好不容易重新暖热了被窝，风吟一翻身，小孩儿又让冰得一个激灵。
他盯着自家师父的脸咬牙切齿了一番，然而最终什么也没干，只是埋下头，在被子里捞了捞，捞出一只冰凉的手。
风吟心满意足地把手塞进亲徒弟怀里，睡得更死了。
“！！！”
小孩儿飞快地把他的手拽出来，放在手里捂着，离自己的肚子远远的。
月光下，大大的手被照得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蜷着，安静地躺在他小小的手心里，指尖冻得微微发红。
小孩儿看看他师父身上裹着的一层又一层的被子——都春天了，他还盖着两床被子，死活不让换——又看看自己身上单薄的被角。小孩儿握着他师父冰凉的手，切身体会了一回什么叫天理不公。
小孩儿的火气旺，不一会儿就把大手捂热了，他把这只手放回被子里，却冷不丁地收到了另外一只。
“…………”
小孩儿抓着另一只手，抬头看了看他师父。
他师父半张脸都埋在被子里，舒服地阖着双眼，睡得十分安详，丝毫不觉躺在面前的小徒弟妄图欺师灭祖。
外面那阵脚步声又传过来了，小孩儿上一刻还目眦欲裂，下一刻立马怂了，不由自主地抓紧了他师父的手。
脚步声渐行渐远。
小孩儿抬起头，又看了看他师父。
后者完全没有醒过来的意思。
小孩儿没了生气的劲儿，盯着他长长的睫毛发呆。
忽然，他整个被搂住了。
约摸是最近倒春寒比较严重，也可能只是因为风吟原先没感觉过“冷”是个什么滋味儿，身子没那么大火力，自己很难暖热被窝，比寻常人对寒冷的感知也更加敏感，难得这次被子里这么暖，于是下意识地搂住了热源。
小孩儿被风吟圈在怀里，猝不及防地灌了一鼻子的茉莉茶香。
是师父爱喝的茶。
眼皮不自觉地打起架来，小孩儿折腾半宿，慢慢地也困了，闭上眼之前，就着清冷的月光，看了眼被捏在手心里的大大的手。
今晚做的，是一个茉莉花味儿的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