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装坚强的外衣是需要爱把它融化进心里。
小镇,被一条华溪穿过,分割出一条老街和新街的小镇。老街大多是服装店,还有几家理发店,在新千年的时光里,不管节假日还是平常日子都显得格外的热闹,而新街只是零星的分步着几家超市与新的家电卖厂。华溪上,驾着几座老桥,基座为石,石上驾着木质结构,最上面盖着黑瓦,而新桥完全是混凝土结构,有路灯,桥面还算宽,可让车辆绰绰有余的通过。老桥上一般都聚集着一些老人,聊天、喝茶与下棋,还有做着手工活的老太,大家都显得日子过得安稳与祥和,偶尔会有棋友的争吵声打破这个宁静。新桥在傍晚才会热闹起来,下午四五点钟的时候有很多小摊小贩在这里聚集做生意,有卖手机贴膜的,有卖服饰的,也有卖烧烤啤酒,一般小年轻都喜欢到这里来,三五成群的坐在油烟升腾的烧烤摊面前。
阿玉和晓菲,还有金叶刚从桥头的网吧出来,朝着其中一个烧烤摊走去,她们的打扮和这里的氛围很和谐,放松的、自我的、看似休闲的,穿牛仔裤短裙,扎马尾辫,白色T恤露个腰。阿玉走出网吧门口就迫不及待地伸个懒腰,顺手从屁股口袋里掏出了烟,熟练的点上,并把剩余的烟递给了晓菲与金叶。她们就这么走着,抽着烟走过一个个小摊位,有几个摊位上坐着吃烧烤的小年轻时不时向她们抛来口哨声。她们仨已经习以为常了,整个夏天都这样。她们还是来到她们进场捧场的摊位前,招呼了一声老样子,那中年妇女就开始拎起锅铲给她们做。这是她们感觉最好的时间,可以让她们感觉轻松一些,虽然这种情绪保持不了多久,回到家后就全然消失在父母不削的眼神中。她们仨家里情况差不多,普通家庭在这快速发展的社会中显得有些力不从心,随着其他人不断积累的富裕凸显出了她们家庭的无奈与烦躁。她们能走到一块儿,很多时候都有一种同命相连的感觉,虽然内心不是很明白具体是什么原因,她们就这样自然而然的走到了一起。一起工作,一起下班,一起相互慰藉。还未满十八岁的女孩子心里,很多事情是总结不出来,只在一日日的消磨中不断寻找自我,没有头绪的,没有目标的,更没有所谓的理想。这样的日子她们也显得很无力,把无奈的情绪一天天的积累,也只能在这难得的轻松时光消化一部分。她们不知道自己在什么时候学会了抽烟,或许是一种发泄,或许是一种抗争。她们感觉自己没有人可以理解,也早早地把内心和她们回家后紧闭的房门一样关上了,即使这个月发了工资,让她们的父母有一点喜悦之时,同样也打不开那道紧闭的、属于自己的房门。她们很少在家里,也很少人问起。阿玉和晓菲有个弟弟,而金叶家里只有一位几乎每天都喝醉酒的父亲。
在这闷热的夏天里,她们时常这样坐着,看看桥上来来往往的人,说说这几天发生的事情,有时聊谁谁谁怎么样了,有的聊车间里怎么样,有时聊老街哪家店里的衣服有了新款。有时也有几位小混混要求她们一块儿坐,她们也不介意,他们递过来的烟也找照抽不误,只是永远都保持距离,她们仨还会一块儿把钱付了,起身就走,所以小混混们除了赚了这顿烧烤,其他的就捞不到了。有时,金叶的男朋友也会来,等她们仨吃好了,把钱一结就带阿玉回家。阿玉和晓菲总是投来羡慕的眼神,真心替金叶高兴,因为那男孩子确实不错。
金叶的男朋友姓陈,家就在小镇边上,父母在老街上有两家店面,其中一间用来给小陈开了一家书店,过不书店基本上都卖学生的学习用品,另外一家用来出租,现在是家影响店,卖磁带和CD。
虽然金叶和他男友都未满十八,但在这小镇里极大地包容了这些未满十八岁就已经工作了的年轻人,包括小陈的父母。金叶可以在家里留宿,不过也把握在不同房的分寸中。这是一种默契,在谈婚论嫁前的默契,同样是一种认可,虽然没有媒妁之言。金叶在跟小陈回家之前都会回自己加换一身服饰,较为得体的服饰,没有超短牛仔裤,没有露脐的上衣。在她心里这是一种在乎,在乎小陈,在乎对她关心的小陈父母,虽然早些时间这样的服饰也出现过在他的父母亲面前,但他们没有说,甚至没有一个让她感到难堪的眼神,更多的是默默的微笑着。至此之后金叶就有所改变,只要回到小陈家,服饰也慢慢变的世俗眼中的得体,而在这得体的服饰上没有一丝烟味。
金叶也时常会和她们讲小陈家里如何如何对她好,阿玉与晓菲起初也真的替她开心,可是随着时间久了,这样穿着得体的金叶和阿玉、晓菲逐渐有了对比,这种改变是让阿玉与晓菲猝不及防的,原来的抽烟姐妹淘突然有一个人要退出的感觉越来越明显,这种感觉不用言语说明。阿玉和晓菲两人的相处时间越来越多,虽然没有刻意,但始终还是成了刻意。金叶也感觉到了,她只要和阿玉与晓菲在一起还是会穿上她们一起买的衣服,还会主动的拿出烟来,然而这种感觉总还是缺少一些自然。她们从小就一起成长,一起上学,一起辍学,一起参加工作,从来没有这样不自然的感觉。金叶逐渐成为了原本她们仨眼中的乖乖女了。在她们眼里,认真学习是听话,穿着得体是保守,好好工作是无奈的沉默。她们和她们不是一伙儿的。其实她们内心又是向往她们的,这是看看自己的家,再看看现在的自己,内心又会回到对她们不削的情绪中。
后来,金叶确实很少再和他们一起了,虽然也会偶尔聚聚,但总感觉话题少了,再后来,阿玉和晓菲真的刻意回避了她。金叶能感觉到这种隔阂,很明显的一道鸿沟,而且越来越大。在车间的流水线上三个人变得沉默,出了厂也不再等候彼此。有时金叶特意早点换好衣服等候她们出来,虽然可以走的很近,但总感觉离得很远。
这样的日子,还是爆发了剧烈的沟通。金叶问她们为什么会这样?她们还是沉默,没有回答,在金叶的一再追问下她们终于开了口。
“你现在拥有的我们没有!我们从来没有过!你就好好珍惜吧,不要和我们这种人在一起了!省得让你男朋友和家人看见我们这么不三不四的朋友!”
“我从来都不认为咱们是不三不四的坏女人,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从小一起。。。。。。”金叶说到这眼泪已经止不住。“我被我爸打的时候是你们留我过夜,是你们把自己的衣服给我穿,是你们把自己吃的饭分我一半,这些我都记得。我从来不认为我们仨是坏女人,我们不偷不抢不卖笑,我们一起努力工作,相互安慰,为什么你们要躲着我。我是有男朋友了,他们家对我也很好,我好不容易能有个家,但这不妨碍我们之间的感情,我从来没有妈妈,我现在是很珍惜他妈妈对我的关心。”金叶也泣不成声。
阿玉与晓菲也哭的不成样子,因为她们也是这样过来,父母的不关心,重男轻女的家庭,父母的白眼,弟弟们有的她们一概不曾拥有,到社会上还要时刻保护单薄的自己。她们知道三人不仅仅是朋友,更是靠在一起取暖的流浪者,是亲人,比血缘关系更加浓厚的亲情。
阿玉和晓菲背对着金叶,泪水不停的留下来,她们还是走了,留下金叶一个人。阿玉和晓菲知道她们不拥有可以短时间改变自己的勇气与机会,更没有还有谁关心她们,可以给她们足够的勇气能改改掉自己西安的风尘的样子。她们既羡慕金叶终于可以拥有温暖的家,更恨自己没有能力改变自己现状,那些微薄的收入不足以让自己和家庭摆脱被社会越拉越大的差距。
金叶没多久就离开了工厂,和男朋友小陈一起看起了店,她们仨也不再聚在一起。一年后金叶和小陈定了婚,和阿玉和晓菲失去了联系,即使是在这个不大的小镇里。
多年后,阿玉和晓菲出现在小陈的店里的时候,小陈差点认不出她们,小陈知道她们是来找金叶的,就告诉她们金叶在新街上的服装店的地址。当阿玉和晓菲出现在金叶面前时,金叶瞬间眼红了起来,但还是忍住了继续给客人介绍她手上拿着的衣服的成色与面料,同时点头让她们先坐会。阿玉和晓菲也耐心的等待着,并招呼她们的孩子不要乱跑。等金叶送走客户走到了她们面前,摸一摸她们的孩子,并把店里的糖果满满的塞给他们。金叶摸了摸头发后坐下来,看看她们没有说话,三个人相视而笑,接着又都红了眼。小孩子不知道大人们为什么哭,虽然脸上带着笑容。
阿玉与晓菲在之后的日子也嫁了人,有了孩子,家庭还算美满。阿玉跟着他爱人去了南京做起了五金生意,晓菲和爱人去了县城,有个蛋糕店,日子都红火。她们不再抽烟,更不用再需要包装自己,包装让人不敢靠近与欺负的样子。她们年幼时是不幸福的,但她们一路上用自己的方式追求幸福。
曾经的抽烟姐妹淘,在今后的日子里经常聚在一起,聊家长里短,聊过往,聊未来,在这不大的小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