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伟一拍桌子,说道:“熊立的货进了林哲瀚的码头,要是没内鬼,打死我也不信!”
李军又问:“后面又是如何?”
杨富远道:“后面那些什么铁血救国会的人就来了啊,一个个拿着棍棒凶神恶煞似的,不问青红皂白的上来就打我们,砸箱子。狗屁救国会啊,一看就是上海滩的白相人、大混子。……然后记者们就到了,那些救国会的人在巡捕房的人来之前也都跑了!”
“那个强哥呢?”仇凌问道。
“当时混乱得紧,大家都在自顾自,他一定是趁乱逃走了。”
李军问道:“像这样的运货以前还有过几次?”
杨富远道:“不瞒你们说,已经好多次了。我早就怀疑了,什么货非要这么神神秘秘的运,是不是?”
仇凌问道:“整个事件都是只有那个强哥和你们对接吗?”
杨富远想了想,一时不置可否,郑伟见状提示道:“你那晚不是还和我说起过一个人吗?”
杨富远点了点头:“我怀疑背后的老板是码头的货运经理韩江南。”我闻言一皱眉,却并不说话。
仇凌问道:“为什么?”
杨富远道:“最早招我们这些工的时候我就见他来过。更重要的是,出事那天他给强哥钱,正好被我给碰上了。”
我终于忍不住了,忽问:“给钱不是很正常吗?给强哥钱你就能认定他是背后黑手?”
杨富远道:“哎,我也算老江湖了好不好,是正常给钱还是背后有猫腻我会看不出?”
我还是摇头:“我觉得不可能,韩江南离开雷公馆时和熊立并不愉快,而且那以后也没听说还有什么瓜葛。”
仇凌生怕我在这件事上纠结个没完,忙道:“好了,我们知道了……,你先陪小兄弟出去参观参观我们总工会如何?”我无奈,只得领命去了。
郑伟起身道:“那我也先回报社了,再有什么消息我第一时间过来和大家通报。”
待外人都走了之后,仇凌对李军道:“目前看有两件事基本可以确定。一,林哲瀚的码头确实存在私运烟土的行为。他应该不知情,但他下面有人瞒天过海。二,有一些中国人在给日本人当走狗,几次刺杀金少也应该是他们所为。”
李军道:“再加上此前毒害学生,挑拨我们和英租界等一系列事件来看,现在日本人在暗,我们在明,其用计之阴险,魔掌之深远,似乎已经伸向了上海的各界各处,细细想来实为可怕……”
“但更为可怕的是,我们就算明明知道是他们所为,却还拿他们毫无办法,防不胜防……”
“我们必须要有些动作,要反击!”
“对!一方面要想办法尽快解救于汉卿,让各方签字,早日结束罢工。一方面要挖出那个所谓的铁血救国会!”
李军想了想,忽问:“还有那个韩江南,也是你的旧相识,看来我很信任他,你呢?”
仇凌长叹一声,说道:“”神色间大有拿不准的意思,如果真是齐林呢?但愿不是吧……
……
我在仇凌的委托下,带领杨富远参观总工会。杨富远一副美滋滋的表情,在工会里绕来绕去,几乎每一个角落都要进去看看,兴致勃勃地说道:“原本还以为这总工会像丐帮,住草棚,吃糠喝稀,苦哈哈的。没想到今日一见,竟然井井有条,实在是管理有方啊……”
我啧啧道:“说话还文绉绉的,跟谁学的啊?”
杨富远不屑地白了我一眼,嗤道:“老子可是读过书的人!谁跟你似的,一个莽夫……”在他眼里,没有胡大力撑腰的我显然称不上是对手,就连说话都越来越放肆了。
我调侃道:“哟呵,看不出这骗尼姑、卖假药、无恶不作的杨老鼠,居然还是个读书人啊!”
“懒得理你。”杨富远摆出一副道不同不相为谋的高傲表情,自顾自地看了一会,忽然又回头问道:“金少,我问你,这总工会这么大的一片家业,怎么打下来的啊?”
我一愣,暗觉好笑,反问道:“怎么打下来的?……如果我告诉你,这片家业不是打下来的,而是将心比心换回来的,你信不信?”
杨富远摇头:“不信。”在他固有的思维里,人是花钱买来的,江山是打出来的,,心值得多少钱?又能换回什么?
我感慨道:“说实话,一开始我也不信。一个人能耐再大,凭什么能让八十万劳工铁了心地跟他们干?可越在这里呆久了,就越觉得,这里面的原因其实很简单……”
杨富远见我说得郑重,也被说得来了兴致,追问道:“什么原因?快说!”
“凭什么告诉你?自己看去。”
“你……”两人正争吵间,忽然听到一个声音从厨房门外传来:“少爷?”随后是铛啷一声沉响。两人一起扭头看时,只见贾六正站在不远处,手中原本端着的米锅脱手落地,米汤洒了一地。
杨富远也瞪大了眼睛喊道:“小六哥?”
这回轮到我愣了:“你们认识?”
贾六当场对厨房里大喊起来:“那五,出来拜见少爷啊!”话音刚落,一人忙从厨房冲了出来,正是那五。
二人连忙跑到杨富远面前,似想对他躬身行礼,杨富远连忙伸手相搀,漫不在乎地道:“拜什么拜呀!哎呀,快起来,快起来!”
贾六双眼含泪,哽咽道:“大少爷,终于,终于见到你了……”
那五也道:“是啊,大少爷你什么时候回上海来的。”说着,一把抱住了杨富远。我一旁看着三人重逢相认,不由得惊讶万分,这才忽然想起来,杨富远的外貌竟与一个熟悉的人颇有几分相似之处,怪不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觉得这“杨老虎”有些眼熟。而且,他也姓“杨”。这时,我忽然想起来杨菊曾说过自己有一个弟弟……
我一把拉住贾六,问道:“他……他是……”贾六不答,反而拉住我拽到了杨富远面前,对杨富远道:“大少爷,见见大哥吧。”
杨富远闻言一愣,惊讶地白了我一眼,我问道:“大哥?小六哥,我初来乍到,你可不能这么消遣我。”
杨富远显然不愿意相信我这个看起来吊儿郎当的人就是自己大哥,忙问贾六:“小六哥,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贾六捂着脑门苦笑道:“大少爷,自从五爷把掉脑袋的差事交给我们之后,是他不顾生命危险救了我们的命……”显然贾六直到现在也不是很愿意相信这个结局。
杨富远听到贾六的话,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暗想:“我这四年都错过了什么?”
原来,这杨富远竟是杨菊的亲生弟弟,几年前,因看不惯杨守才与表哥王成的所作所为便离家出走,想自己闯一片天地,于是杨守才对外人便称其子去海外留学,当年他和贾六那五都是玩的很好的兄弟,并没有什么主仆之意,自从杨家被雷公馆打败之后,杨富远回到家里已经物是人非,打听之后,听说杨菊去了南方参加了革命,表哥王成也随着杨家的败落被法租界抓紧大牢,父亲更是无影无踪,找不到姐姐和父亲,于是便做起了街头行骗的把戏。
四年以前,杨守才嘱咐杨富远随王成在警察局做事,密谋勾结日本人。却因为这件事上的意见不合与杨守才闹翻,一气之下离家出走。前两年,杨富远并没有待在上海,所以对我的名头和作为都不甚了了。一年前回到上海的时候,杨守才的杨府已经面目全非,杨富远自然也得不到他们的消息。为求生计,便偶尔混迹在码头工厂讨生活。后来觉得当劳工赚钱太慢,便打起了歪主意,同当地几个流氓地痞组成一伙在街头行骗,竟也自得其乐。
前几日,一名叫强子的工头找到杨富远几人,说手头有一个三倍工钱的工作问他们肯不肯干,杨富远自然说肯了,便同强子来到码头上工。
上工第一天,杨富远才发现新招的劳工并非只有他们几人,而是一共有二十人。这二十人中倒有大半是瘦弱不堪、老弱病残的难民,看起来并没有几分力气。显然这份码头的工作十分吃紧,一时半会凑不够数之下,便只能滥竽充数。
众人正吃饭的时候,工头强子随一名西装革履的白面青年走了过来。杨富远从其他工友嘴里知道那白面青年名叫韩江南,是这座码头的经理。在当时的杨富远看来,这韩江南未免有些猖狂过度。他连正眼都没瞧一瞧杨富远,就却杨富远这伙人撇嘴以示不屑,韩江南却不知道这人竟是他的老东家杨守才的独子,可二人却从未谋面,韩江南因聪明伶俐,入门比贾六和那五都晚,却提早在杨府做了小头头。
“这就是你招的工人?”韩江南扭头看向强子,劈头问道。
强子说道:“是,一共二十个人。加上之前招来的那批,已经五十七人了。你看,个顶个年轻,人高马大,都登记好了。”
人就摆在面前,韩江南当然不可能再被强子欺骗,指着其中几个面黄肌瘦的老头,不悦道:“这就是你说的,人高马大,个顶个年轻?我可是给了你三倍的价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