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熄灯后,我躺在床上,手机短信响起,我迷迷糊糊翻开来看,是李淼的短信。
她问:睡了吗?
我答:睡了,又醒了。
她说:没事,就是想你了。
我回:李淼,我知道我挺对不起你的。
她又问:还记得高中时有一次你带我去你家玩吗?
我突然想起,有一次放学早,我们骑自行车回家,我们两家离得不远,所以顺路。那天她父母不在,而且她忘带钥匙,所以我建议她去我家玩。
来到我家,我俩尴尬地坐着,我突然想到可以看相册,于是拿出多年未翻过的旧相册给她看,我们就着那些老照片说了半天。最后,合上相册,又开始无事可做,只听见墙上的大钟咔嚓咔嚓地走着,声音很大。我说:“看电视吧。”她说:“好吧。”于是我打开电视,有个台正在放电影《燃情岁月》的片头,于是我们静心观看。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情节渐渐推向高潮。突然,冷不丁地,出现了床戏,男女演员光身子抱在床上互相爱抚。于是,我们又一次陷入尴尬。这电视,关也不是,不关也不是。
“你喜欢音乐吗?”我转身问李淼,发现她的脸变成红苹果。
“喜欢。”李淼一只手托着脸说。
“我这儿有很多古典音乐,咱们听听?”
“好。”
然后我假装从容地伸手关掉正在做爱的画面,将一张贝多芬的《第九交响曲》放进影碟机,打开音响。
当时,我并无耐心听前三乐章,总觉得有些部分乱哄哄的,于是直接放第四乐章。我开口说道:“这个第四乐章是整部作品的精髓,通常划分为两个部分,就是序奏和人声。其中的人声部分所演唱的歌词是德国诗人席勒写的《欢乐颂》。”音响里传出第四乐章的序奏,坚强而刚毅。接着木管徐徐地引出了《欢乐颂》的主题,就像一缕阳光突破浓密的云层洒向大地,欢乐的主题拉开序幕,渐渐走向辉煌,出现了贝多芬的理想王国。
伴随着激情澎湃的唱词和急速雄壮的旋律,能感受到人们对自由、平等、博爱精神的热望。在激动人心的歌词和贝多芬超人般旋律的相互烘托下,在四个不同声部人声的独唱、重唱以及大合唱团的合唱下,《欢乐颂》得到了升华,让人感受到的是无与伦比的奋进力量和精神支柱。乐章的最后,这种气氛被表现到了极致,整部作品在无比光明、无比辉煌的情景下结束。
我们听完之后久久不能平静。
我扭头再次看李淼,发现她眼里闪动着泪水。
我说:“怎么样?这曲子够牛吧。”
她说:“我从来没有听过这么神奇这么大气的音乐,谢谢你。”
我说:“高考的时候,我打算拿它当精神食粮,复习不下去了就听一听,保证有动力。”
我回忆着,思路很快又回到眼前,我给李淼回信息,我说:我当然记得,咱们一起听贝多芬来着。
她说:从那儿以后,我几乎听遍了贝多芬的所有音乐。我还喜欢上了他的钢琴奏鸣曲。
我说:我喜欢《悲怆》。
她说:我也喜欢《悲怆》。
我突然觉得再这么回忆下去,非出事儿不可,简直就是两小无猜,于是我发道:咱别再回忆了,不然出问题了。
她说:出什么问题?
我说:早点休息吧。
然后她再没回我短信。
终于该我交作业了,我惴惴不安。
同学们坐在下面,按照惯例,谁的作业谁来报幕。主创人员站成一排,我开始报幕,我说道:“小说改编,《巴掌》,根据同名小说《巴掌》改编,创作者:张毅、曹依娜、杜方君。”然后我和曹依娜在舞台上摆好准备开始的造型。我们摆的造型是我把坏了的那条腿放在热水桶里,曹依娜拿一块毛巾准备给我擦。
潘老师击掌(演出开始的信号),我们演出开始。
一切进行得顺利。我发现和曹依娜平时培养感情这一招果然有效,因为她的举手投足我很熟悉。我产生了幻觉,我觉得她真是和我一起走过风风雨雨的老夫老妻。这样,我在台上就很松弛,表演有了层次,有了细节。曹依娜也在我的回馈之下作出恰当反应。后来方君上场,我们按照预想的状况往下演,到整出戏的高潮,我准备挥手打方君一巴掌,我声嘶力竭地吼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然后手掌挥过去,打完后,我崩溃倒地,曹依娜哭着来扶我,我把医院诊断书颤颤巍巍递给方君,然后强忍着泪水说道:“爸爸不该打你,是爸爸没出息,爸爸是个废物!”
这出戏在掌声里结束。演完后,我站在原地,看到下面几个同学眼里含着泪,连看似铁石心肠的潘老师也悄悄抹了抹眼角渗出的泪水。我把自己感动的同时,也把别人感动了。
表演课一般是在两个教室进行。一间教室正在交作业,另一间教室的学生作准备。此刻,老师和同学们起身走向另一间教室,只有我一人待在原地发愣。我一时回不过神,得绝症的妻子和无辜的女儿在我的眼前晃来晃去,我看到她们哭得撕心裂肺。我感到一股巨大的悲痛的热流从胸口往上涌。我喘着粗气,用手按住胸口,另一只手扶住一把椅子的靠背,坐下来。再看一眼刚刚我们用景片和道具布置好的破败的小屋,我竟号啕大哭起来。
这时,马宁刚好进来,看见我哭得那么悲痛,吓了一跳。
“张毅,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就是觉得心口堵得难受,演完这个戏,情绪出不来了。”我吸着鼻子说。
“不会吧?”马宁惊讶道,“那你可真是好演员,但是你哭成这样,一会儿怎么演我的作业呀?下一个作业就是我的,我的可是喜剧啊!”
“没关系,我能演,我能演。”我从书包里找出一瓶矿泉水,一口气喝了一半,又去卫生间用冷水洗了把脸,然后回来帮马宁布置景片和道具。
很快,第二个作业准备开演,学生和老师从另一间教室纷纷赶来。
这个作业是根据《三国演义》的“空城计”改编。诸葛亮由马俊扮演,我演诸葛亮边上的小兵,郝一峰扮演司马懿,马宁扮演司马懿的女人,甄晓演司马懿的儿子司马昭。
首先是我上场,在城楼上观望,此时,我脸上的泪还没干,台下观众可以理解成:我在迎风流泪。
这时,我朝城楼的后面鞠一躬,请出诸葛亮,诸葛亮走上城楼,哆哆嗦嗦抱着一把古琴。我替他布置好桌椅,接过他的古琴,放在桌上,又扶他坐下。
诸葛亮清了清嗓子说:马谡他搞什么搞?把街亭搞丢了!
我说:大人说的是,他在乱搞。
诸葛亮说:动作麻利点,帮我调调琴!
于是我开始动手调琴,但是,这破琴怎么调都不准,而且越调越不准,急得我满头大汗。诸葛亮见我半天搞不好,气得大手一挥,打我一耳光,说:妈的!你让我一会儿怎么装?!
我捂着脸说:大人您别生气,这琴实在太旧了,在仓库里放了六年没拿出来用过,仓库里潮湿,肯定是放坏了,要不然,小的到木匠那里再给您做一把?
诸葛亮翻翻眼睛说:做一把?多长时间?
我说:七天之内,保证完工!
诸葛亮一听,再次火冒三丈,大吼一声:这真是逼着我装啊!
我转身面向观众,窃窃自语:逼着他装?逼,装,逼,装逼这个典故原来是这么来的。
诸葛亮问:你说什么?
我慌忙说:小的没说什么,大人刚才说要装,您的意思是……
诸葛亮摇摇头说:街亭失掉,司马懿乘势带领大军十五万蜂拥而来。而我身边没有大将,只有一班文官,仅有的五千军队,也有一半运粮草去了,只剩两千五百士兵。你算算,十五万和两千五百,敌人兵力是我们的多少倍?
我挠了挠头,开始算计,算了半天,我说:六十倍。
诸葛亮痛心地说:六十倍啊!六十倍啊!你说说,六十个人打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我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敢想。
正说到这儿,城下有人大喊:诸葛亮!你死到临头了,哇哈哈哈哈……
诸葛亮立刻不语,伏案抚琴,脸上丝毫没有恐惧的影子,泰然自若,温文尔雅。我立刻佩服得五体投地。他这种飘逸的状态感染了我,使我也飘逸起来,我拿起诸葛亮的羽扇,不紧不慢地,动作潇洒地,给他扇扇子。
城门外的敌军渐渐聚拢,变成黑压压一片,刚才呐喊的人是司马懿的儿子司马昭。此时,城楼上只有诸葛亮和我,而且城门大开,街道上只有几个清洁工在扫地。司马昭见状,思忖了几秒,大喊道:诸葛亮,你装什么装?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鬼把戏,你根本没有兵力啦!哇哈哈哈哈哈哈……
这时,我看到诸葛亮的帽子下面,滚出一粒晶莹剔透的汗珠。但是,他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一种蒙娜丽莎式的微笑。
司马昭见状不敢带兵上前,转身给司马懿汇报(在景片后面汇报,观众看不见)。只听司马懿大喊一声:不可能!然后跨到景片前面,定睛望了望城楼,满面狐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