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爱情真是大魔咒吗?至少它是一种常见的奇怪现象。这一点我能证明。因为和杜方君一旦谈起恋爱来,我就变成我所唾弃的傻子,木讷而笨拙。自从解除这个魔咒之后,我出窍的灵魂又附了体,神志恢复正常。我变得很贫,即便跟杜方君交流起来也是这样,甚至她常被我的一两个黑色笑话逗乐。反思之后我发现使自己变成爱情傻瓜的罪魁祸首就是“思想负担”,我总担心不能使杜方君喜欢和欣赏我,所以谨小慎微。总有坏的心理暗示侵扰我,使我与她相处时欲说无语。而且,因为我总将她想象得高高在上,以至于无形中渺小了自己,甚至忘记自己也是一个独立的,甚至出色个体。
某节无关痛痒的课,我和杜方君躲最后一排吃杧果,边吃边聊天。老师是个秃顶老头,戴一副老花镜,肉乎乎的两个脸蛋,一点都没有因为上了年纪而干瘪下去的意思,唯一使他显老的是他的声音,好像总含着一口痰说话,咕噜咕噜响,越激动响得越厉害,有几次使得我情不自禁清一清自己的嗓子。
和女同学一边上课一边吃杧果一边聊天是件很快意的事情,也许换个地方就不会有这么快意。唯有在老师的监视下偷偷摸摸吃、偷偷摸摸聊才显得刺激和有快感。
“我给你讲个笑话。”我说。
“说吧。”杜方君用餐巾纸擦擦手。
“有个病人声称肚子不舒服去医院看医生。医生问他什么症状。他说:我肠胃不好,吃西瓜拉西瓜吃黄瓜拉黄瓜。你猜医生说什么?”
“什么?”
“让你猜。”
“猜不着。”
“医生说:那你只能吃屎了。”
“恶心死了。吃东西的时候别说这些行吗?”杜方君没好气地说。
我们的小动作被老师发现了,他突然放下手中的教科书,一手扶着讲桌一手指着我俩,含着痰气鼓鼓地说道:“后边两位同学,你们说什么这么开心?站起来给我们说说也让我们开心一下!”
杜方君率先红了脸,低下头,继而我也脸红。毕竟年纪不小了,经不住当众点名批评。况且两百人的大教室着实坐了不少人。大家齐刷刷转过脸来看我们,躲不开,于是我脸上热浪一阵接着一阵。
停顿了五秒钟,含痰的老师才说:“好了,呼噜呼噜(痰震动的声音),下次不许这样!”
我们坐下来,互相吐了吐舌头,把剩下的杧果掖进抽屉。
我们之间的感觉很微妙:比恋人疏远,比朋友亲近。恋爱这种事情,顺其自然总胜于强求。我这么说是因为在几天后一个满月的夜晚,我和杜方君坐在校园的长椅上,当清风吹起,草香扑鼻,天上的繁星也卖力地为我们烘托气氛的时候,我们情不自禁有了下面的对话:
“方君。你说咱们是不是挺合适的?”
“我也不知道。”杜方君低着头。
“你看咱们这段时间这么开心。”
“但这是作为朋友的相处,不是作为男女朋友的相处。”
“这倒也是。”
“……”
“但是你说我们就不能再试试吗?”
“你不怕我们再试了还不成功?”
“不怕。再不成功我就彻底死心了。”我把一只手放在胸口。
“那我们让老天爷来定。”
“老天爷怎么定?”
杜方君掏出一枚硬币,托在掌上。
“把这枚硬币抛起来。正面朝上代表老天爷希望我们恋爱;背面朝上代表老天爷反对我们恋爱。”
我突然有种命悬一线的感觉,将硬币接过来,环顾四周,安静无比。天上有没有流星?我好在抛硬币之前许个愿让美梦成真,但天上除了大饼一样的月亮和无数调皮眨眼的小星星以及一架悄无声息徐徐开过的飞机之外别无他物。
我平了平心跳,匀了匀呼吸,将硬币捧在掌心。正待我要抛起来的时候,教学楼一侧拐过两个人影,朝我们走来。
这两人的身影和体态有点眼熟。等他们走得较近了我一看,吓得硬币差点掉地上。那两个影子竟然是李淼和郝一峰!
他俩在一起做什么?
照当下的势态,李淼和郝一峰势必撞见我们。这样一来很尴尬,除非我和杜方君换个方向,背对他们。
于是我说:“你看,坐北朝南表示上座,而且比较吉利。我现在抛硬币是由老天爷定夺,老天爷一定希望我坐北朝南,以示隆重,所以我应该坐北朝南扔硬币。”
杜方君看我瞎掰笑了笑说:“我说你怎么变得这么贫,这种时候还有心搞笑。”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认真说道。
然后我们转过身来,背对李淼和郝一峰经过的路。这时,他俩一边走一边笑路过我们,没有发现我们。
他俩究竟什么关系?什么时候认识的?我充满疑惑。但目前需要先解决自己的问题,没工夫顾他们。于是我带着这些疑惑,把硬币抛向天空。不幸的是,我对硬币的落点估计不准,由于天色黑暗,看不清楚,竟没接住,硬币掉在了地上。我和杜方君立刻俯下身来就着微弱的路灯寻找,但我们找了半天一无所获。杜方君气急败坏地说:“你笨死了!什么都不会!连扔个硬币都不会!”我慌忙说:“没关系。咱们找个东西代用一下就行。”我摸了摸口袋,摸出一张一毛钱的纸币,我说:“用这个纸币吧,它也有正反面,意思是一样的。”杜方君叹口气说好吧。于是我把纸币抛向空中,它晃晃悠悠飘下来,落在地上。我们凑上去一看:正面。
当晚我回到宿舍,洗衣服的时候又掏出这张一毛的纸币,抛到空中,落下来还是正面。我又试了几次,永远是正面。
纸币定情之后,我把杜方君这个称呼去掉了姓,简称她为方君。
几天后,班里举行了一次集体郊游。当我和方君手拉手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大家都很意外,因为他们不知道我们已经地下活动好长时间了。同学们都祝福我们,连班主任崔老师都说:“你俩可得相互促进啊!”
返校的路上大家在车里唱起歌来,全是老歌,一首接一首唱。车窗大开,风吹着我们,头发在脸上舞蹈,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方君依在我肩膀上睡着了,我感到幸福至极,看着车窗外的卖水果的老农,竟冲他们开心地挥起手来。
大一即将结束时我们进行了汇报演出,汇报演出其实就是把日常学习中优秀的作业拿来展览。演出地点在学校大礼堂,一个看起来破烂但孕育了不少人才的地方。
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因为同学们哄台的水平相当高而且颇具激情,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明星到此献艺,遇到不满意的照哄不误。大家发出嘘声或者折个纸飞机飞向舞台或者直接和台上演员对话。比如台上有人说:“哥哥你别走!”台下会突然有人接:“妹妹,哥不走!”因为在此之前我们曾经见识过,所以此次登台演出不免惴惴不安。
我担任班里的宣传委员,负责演出宣传。我构思了半天宣传策略,想到可以利用美女帅哥达到目的。具体做法是:把班里每个同学的靓照粘到一个大板子上然后挂在校园各处。这方式果然有效,围观者甚众,大家为了看美女所以顺便把演出信息也看了。但我还是担心演出当天没人来,偌大的礼堂万一上座率不佳是很难看的。于是我拽上马俊,两人把宣传板拿到邻近的一所理工类大学,结果引来更多人围观。也许因为理工类大学女生较少,所以男生们眼睛瞪得更大。为方便大家相互宣传,我和马俊拿着印好的宣传单散发给过往学生,那德行有点像国贸附近发小广告的人。
为了使演出精彩,我们把那些曾经演过无数遍的作业拿来再次排练,大家都铆上劲了,因为我们第一次真正接受外系师生检阅。
最后的彩排紧张而有序地进行着,表演课贾老师在台下指挥学生撤换景片和道具。不同剧目的景片都在地上作了不同记号,以便换景同学迅速而准确地安置景片。因为景片在熄灯后撤换,只有微弱光亮供换景同学照明,加上大家经验少,所以比较慌乱。最后一次练习换景时,甄晓抱着一根大柱子朝下走,未看清前后状况,将马俊撞倒在地。马俊肩膀处蹭破,流出血来,我们带他去校医院包扎完毕后彩排继续进行。
演出当晚,大家紧张的同时兴奋无比,我们在后台相互加油打气。不放心的同学还在小声对台词,生怕因为紧张而忘词。
舞台剧的魅力在于“现场感”,演员现场演出,观众和演员能够交流起来。演员的出色演技感染观众,观众的热烈掌声刺激演员更加卖力和超水平发挥,这是一种良性互动。我们深知这一点,所以大家在台上都珍惜每句台词,每个动作,每个可以表现自己的机会,倾其所能。
演出盛况空前,居然很多人没座位站着看,他们非但没哄台还大声喝彩,观众看到了我们初出茅庐的热情。
《金鹅》开演,我再次以老三的身份和方君所扮演的公主演绎完美爱情。台下爆发出掌声。我们紧紧相拥,松开时,分明看到她脸上闪动的泪光。在这一霎,我感到我参与了一场美丽的爱情故事,我是故事的男主角。不知这个故事将怎样结尾。它会是喜剧吗?而这种疑惑只在一念之间闪过,很快被巨大的幸福感湮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