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结束的时候,已是午夜。出了影院,发现大街上鲜有人的踪影。我恍然间分不清电影世界和现实世界,觉得周围暗黑的楼影间随时会荡出个蜘蛛侠来;长安街急速行驶的大翻斗车让我生出恐惧,觉得它有可能在下一秒里夹杂着沙土翻滚过来扣在我身上。
地铁已没有,我们只好打车。
经历了一番视听刺激,再加上时间很晚,我和杜方君都很累而且困。我们都不愿多说一句话。不巧司机师傅相当地贫,不停地跟我俩说话,从他们家孩子扯到国家领导人,又扯到一系列鸡毛蒜皮的事。一开始我和杜方君还应和几句,后来实在烦了就一声不吭,就只听司机一直在说,简直像自言自语。于是我们觉得返校的路漫长无比。
回到公寓,我和杜方君告别,各自回宿舍。打开宿舍门,看见甄晓和马俊正在看碟。
“马俊你怎么回来住了?”我好奇地问。
“唉,跟她吵架了。”马俊没回头,眼睛盯着电视机屏幕说。
“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甄晓问我。
“和杜方君看电影去了。”我找把椅子坐下。
“我靠,你成功了?”甄晓问。
“也没有。今天挺别扭的。”我无精打采地说。
“至少你目标明确。”甄晓说。
“你就没有目标?”我岔开话题。
“那倒不是。”甄晓说。
“你看上谁了?”马俊听这话来了兴致。
“可不许乱传绯闻啊!”甄晓清了清嗓子说。
“我靠,你就赶紧说吧!”马俊说。
在我们的盘问下,甄晓开始讲他的故事。他说他上高一时是班里的文艺骨干。他主持、唱歌、小品样样都能来,经常和年级里其他骨干策划文艺活动。他说他早就经历过千人大合唱,他在学校就是个明星,在台上唱歌的时候台下的人跟着齐唱并且挥动胳膊,甚至有人站在凳子上挥胳膊。他说这些一起忙碌的人当中有一个叫姚方飞的,长得很漂亮,而且很文静。因为他俩经常一起主持活动,所以在一起的机会就很多,时间长了就发生了化学反应。
“我觉得姚方飞喜欢上我了。”甄晓说。
“你怎么能证明?”我问。
“有一天晚上姚方飞突然打电话到我家,非常正经地聊了半天后,她突然换了种温柔的腔调对我说:你等一下,我去关一下门。然后回来拿起听筒问: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
“你怎么说?”马俊好奇地问。
“我当时不明白姚方飞什么意思,以为就是征求对自己的客观评价,于是老老实实说:我觉得挺好的。然后姚方飞问:挺好的是什么意思?我就说:挺好的就是挺好的。姚方飞又问:还有呢?我说:反正就是挺好的。后来又稀里糊涂聊了几句就把电话给挂了。”
“这么好的机会都错过了!”我不禁感叹。
“她长得怎么样?有咱班女生漂亮吗?”马俊问。我们一般都这么比较。
“漂亮!放在咱班也算中上等。而且特别贤惠,一看就是那种甘愿在家烧孩子带饭的。”甄晓两眼放光。
“烧孩子带饭?”我笑着问。
“不是。烧饭带孩子。你看我一提她,嘴就不听使唤。她真的很完美!”
“原来你喜欢这种类型的。”马俊若有所思。
“我将来想生个幼儿园,买栋别墅,然后站在阳台上看孩子们在院子里玩儿,老婆在厨房里做饭,然后她喊孩子们吃饭。”甄晓凝望着窗外遐想他的生孩子计划。
“你真厉害!生一个幼儿园?!”马俊说。
“我喜欢孩子。”甄晓温情地说。
“那你干什么呢?”我问。
“赚钱养活他们啊!”甄晓说。
“一个幼儿园至少有二十个孩子吧?就算一年生一个你也得生二十年。而且生到第二十个的时候,第一胎都长成二十岁的大小伙子了,还怎么在院子里玩儿?而且人家姚方飞一口气生二十年不把人累死了。”马俊边笑边说。
“实在不行领养嘛!”甄晓说。
“那你和姚方飞后来怎么样了?”我问。
“后来?后来什么都没发生。再后来就毕业了。”甄晓说。
“那太可惜了!你有她电话没?”马俊问。
“我只有她家里电话。也不知道她家换号了没有。”甄晓说。
“给她打电话!”我和马俊异口同声。
我和马俊分明想要将自己在恋爱中的不愉快在甄晓身上抵消掉。
于是第二天晚上我们就行动了。甄晓被我和马俊忽悠得晕头转向,他同意给姚方飞打电话,但他说自己开不了口,要让我和马俊代言。
“马俊恋爱经验丰富,应该马俊来说。”我说。
“张毅刚刚坠入爱河,肯定最能说酸词,让他说。”马俊说。
“让张毅先说吧,说得不够完善的时候马俊再补充。”甄晓拿出方案。
于是我拨通电话,但长时间没人接。我扭头对马俊和甄晓说:“没人接。”但话音刚落,电话接通了。
“喂?哪位?”电话那头说话了,声音温柔。
“你好。我是甄晓的同学。”我扭头看甄晓,冲他挤眼睛。甄晓躲在厕所,露出通红的脸,表情不自然,龇着牙。
“甄晓的同学?哦。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找你的确有点事。”
甄晓后悔了,用手冲我比画,意思是赶快停,但我假装没看见。
“什么事你说吧。”姚方飞说。
“甄晓有件事情一直很想告诉你。”
“什么事?”对方听到话锋不大对劲,语气变得犹豫。
“他喜欢上了一个人。”我语速放慢。
“哦。但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呢?你为什么打电话告诉我这个?”
“跟你大有关系。”
甄晓蹲在地上用手捂着耳朵,掩耳盗铃。
“什么关系?”对方问。
“他说他一直很喜欢你。”我充满柔情地说。
“什么……他……你跟我开玩笑的吧?”姚方飞顿时乱了阵脚。
“他真这么对我说的,他说他从来没对女孩子这样动心过,他喜欢你很久了。中学的时候,你们常常在一起主持节目,他就喜欢上你了。他说你长得漂亮,而且特别善良。他在我们宿舍里老提起你,三句话离不开你,都快走火入魔了。”h我这段话说得相当煽情,甚至调动了对杜方君的感情。
姚方飞停顿了三秒钟说:“怎么说呢……那个……他人呢?”
“他就在我身后,但是他有点害羞,所以我自告奋勇替他说。其实一般男生真心喜欢上一个女生的时候都会很害羞。”这话说得我牙快酸倒了。
“那……那你打这个电话什么意思呢?”姚方飞问。
“希望你能答应他。”
“可是我——”
“我相信你们在一起一定很幸福。”
“但是——”
“甄晓这人虽然看起来五大三粗,但对瞅准了的女生可是一心一意啊。”
“可是——”
这时,马俊按捺不住了,上来抢电话。
“你好。我是甄晓的同学。甄晓真的很喜欢你。你就答应他吧!”马俊说。
“你们在开会啊,怎么这么多人啊!”“你今天能给他一个肯定的答案吗?能做他的女朋友吗?你就答应他吧。”马俊几乎在央求了。
“他自己为什么不说?找你们来一个一个问。太搞笑了!我有事先挂了。再见!”
姚方飞挂了电话。马俊愣住。
“怎么样啊?”甄晓看马俊挂了电话,问他。
“她说,她说让你自己跟她说。”
甄晓后来鼓足勇气拨通电话,跟姚方飞说了半天。但最后得到的答复是:还是做朋友吧。
甄晓原本是个话痨,而且讲话的时候喜欢把内容用肢体演绎出来,所以听他讲话很有趣。但这次受挫之后,甄晓突然沉默寡言了,老是听着音乐在阳台上发呆。他这副样子吓了我和马俊一跳,因为太不符合他的风格。
不过我和马俊多虑了,两天后,甄晓又恢复常态,与我们神侃起来。此人具备太阳般的热情,能够扫尽一切阴霾。
我在替甄晓对姚方飞说酸话的时候词很多,可我对杜方君讲出的话总是很傻。我知道她这样的女生选择男友必然慎重,我也发现她试图适应我,但过程是痛苦的,因为我们的交流从来就不投机。
有一天我们在公寓大厅相对而坐,她终于对我讲出那些话来。
“张毅,我知道你是个很好的人,做事认真,憨厚朴实,但是我们真的不合适。”
“我知道。”我垂下头来,无法否认。
“其实我们俩都是很好的人。但两个很好的人在一起不见得会开心,会幸福。”
我望着对面的杜方君,她穿了件桃红色的衣服,头发扎到脑后,脸上干干净净,看上去楚楚可人。我突然流泪了。
杜方君看见我流泪她也流泪了。
“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再碰到像你这样对我真心好的人了。”杜方君叹口气,眼睛望向别处,眼角的泪流到嘴角。
这是个夏日炎炎的午后,周围的学生川流不息。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生活,各自的目标,各自的酸甜苦辣。但当时在我看来周围的人并不存在,仿佛我和杜方君的四周形成一个壁垒,将我们与外界隔离起来。我说:“好的,没事了,我们做好朋友。”
杜方君含着泪笑了。
我的心,在强烈的阵痛过后,归于平静。当天晚上我和她以及马宁、马俊去三里屯酒吧喝酒,玩得不亦乐乎。脱离了我和她原本的“准恋爱关系”,反倒变得轻松起来,我甚至与杜方君合唱了一首情歌,唱到动情处我们还拉起手,相视而笑。
后来我们都醉了,马俊和马宁热吻,我和杜方君在一边充当看客。我们玩儿飞镖,险些扎到一个侍者的屁股上。我们玩儿色子——一种比赛看谁反应最快的游戏。结果由于酒醉,我们的反应越来越慢,盯着色子上的四个点,愣能说成是五。
我们互相搀扶走出酒吧,马宁吐了,吐了一地,还溅了几滴在马俊裤子上,马俊在马宁身后不停地拍着她的背。
当晚分开的时候,马宁在我耳边悄悄说:“你别急,慢慢来。”我不明白她的意思。马宁笑着朝杜方君努努嘴。我明白了,但我朝马宁摆摆手,表示我已经放弃。马宁笑着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