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行五人,来到海边。
近距离亲近海的时候,一切都变得不那么诗意。
起风了,海浪很大。我试图朝海里多走几步,结果一个大浪打来,我衣服全湿了。于是我退到沙滩上,坐了下来,打算让夕阳的余温晒干我的衣服。我望着一望无际的大海,突然生出恐惧来,感到波涛汹涌的海要吞了我。我扭头看那三个韩国人,他们玩儿得正起劲。徐柄柱居然换了泳裤在冰冷的海水里游泳,赵哲端和柳美希用沙子做雕塑,他们做了一只大海龟,做得很形象,海龟面冲大海,似乎正要游进去。不一会儿徐柄柱爬到岸上,大笑着把海龟踩烂了,然后他们大呼小叫地追打起来,用脚踢着海水,玩得不亦乐乎。韩国人的天性解放得真开。天性解放是好演员的重要素质。看韩剧的时候,惊讶韩国演员个个都是好演员,看了他们三人的表现,我一点都不奇怪了。
不一会儿,赵哲端和柳美希朝我跑过来。
“你有没有课余时间?”赵哲端问我。
“有啊,怎么了?”我问。
“我们想请你做我们的中文老师。”柳美希笑嘻嘻地说。
“好啊,没问题。”我爽快答应。
“能给我你的联系方式吗?”赵哲端问。
因为当时还没手机,就把宿舍电话给他。
“非常感谢。这是我们俩的名字和联系方式。”赵哲端递给我一张粉色的小卡片。上面用中文工工整整写着姓名及电话。
然后他们又跑开了。
我起身捡起泡在水中的一条长长的海带,找一片干沙地坐下,将海带举到眼前,透过太阳观察它,不一会儿眼睛酸痛。
李淼看我犯傻,走过来。
“你喝水吗?”她递来一瓶橙汁。
面对无边海水,我还真渴了。接过瓶子一口气喝了半瓶。
“又没人跟你抢,别呛着了。”李淼说着坐下来。
“今天上午我做梦,梦见一杯接一杯喝水,醒来就觉得渴。”
“醒来应该想上厕所才对。”李淼笑着说。
“所以说梦是反的。”
“你什么星座?”
“金牛座。”
“你这个大水牛。”
听到李淼叫我大水牛,我猛然和梦境联系起来,心想她莫非有特异功能,能知道我梦的内容?想到这儿,不禁吓一跳。
“金牛座有什么特点吗?”为了打岔,我明知故问。
“傻呗!”李淼说完笑笑,抓起一把泥沙,捏成窝头状,然后举起拳头一拳砸下去,窝头变泥饼,仿佛砸的就是我。
“我觉得待在这个地方挺好,风景秀丽。你以后在这儿找个工作,清闲安静。北京闹得慌,交通也不方便,那么大,人一比就渺小了。”我也抓起泥沙,捏成窝头,放在面前。
“如果那样的话,也许一辈子都很清闲,但也仅仅是清闲而已。人不能只求舒服,会闷死的。北京我也不一定久留,我想去美国。”说完李淼将我做的窝头也一拳砸成泥饼。
“但是……”
“不说这个了吧,没意思。”李淼打断我,从兜里掏出一盒中南海,取出一支放嘴上点着。
“你怎么抽烟了?”
“抽烟怎么了?”李淼反问我。
“没什么。”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回答她。
“你抽吗?”
“抽。”
李淼把自己嘴上的烟摘下来,插我嘴上,然后她自己又点着一根。
长时间沉默。
“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李淼突然问。
“挺好的。”除了说这三个字,不知道再说什么好。
“你还在想那个女生?”
“没有,其实我什么都没想,这两天脑袋空空的。”
“你可能一直都脑袋空空的。”
“有可能。”我点点头。
“开心一点!走,别处看看!”李淼站起来,拽住我的胳膊往上拉。
我们来到栈桥。栈桥很长,延伸到海里很远,末端一个两层亭子。此时海风更猛,两边浪花不时扑打过来,将栈桥路面打湿。天色已经很暗。深蓝的海水永无休止涌动着,让人觉得其中蕴藏着无数秘密。生命从海洋起源,海中生命脱离海水,爬到陆地,然后又直立行走,变成人。我的祖先来自深不可测无边无际的海水的暗角里,然而此刻我却畏惧大海。
我对李淼说回去吧。她说好的。因为她用打火机点烟,好几次都被海风吹灭了。
我们在李淼家楼下买了一箱啤酒,若干凉菜,三斤速冻饺子。
我们开始大吃大喝,不一会儿,半箱啤酒没了。我们都有点晕菜,开始胡言乱语。徐柄柱手舞足蹈大谈对女人月经的认识,称其知道班里一半女生的生理期,说到动情处无法用中文表达,只好用肢体比画,就像哑剧,但我们全能懂。其他几人要求我演戏给他们看。我说我一个人怎么演。他们说找个搭档。徐柄柱自告奋勇当我搭档。我俩扮演摇滚青年,用床单和毛巾武装自己,然后放一段摇滚乐,开始演戏。与其说演戏不如说是蹦迪。我们随着节奏上窜下跳,其他人也被我俩带动,一起跳动起来,大家跳得东倒西歪。
正值此时,敲门声响起。李淼出去观望,一分钟后回来。说楼下人提意见了,让我们动静小点。
半小时后,我们回各自屋休息。坐着还好,站起来才知道自己晕得厉害。我根本无法正常站立,李淼将我扶进她的房间。
喝醉是种奇妙状态,喝醉的状态千奇百怪,有人喝醉骂人,有人喝醉打人,有人喝醉哭诉,有人喝醉闷头就睡。喝醉是难受的,尤其呕吐的时候,很后悔喝多。但人们还是前赴后继地喝,而且非喝晕不可。因为酒是个好东西,让人释放,让人肆无忌惮,让人做平时不敢做的事情。把潜意识调动出来,缓解心理压力。有人只喝到五成醉,大脑还清醒,但偏偏表现出烂醉如泥的状态,故意撒酒疯。
我喝醉话多,而且眉飞色舞。此时,我就对李淼眉飞色舞起来。拉着她在屋里转圈,并开口说疯话。
“哈哈,李淼同志,你别以为我不知道。”
“你知道什么?”李淼海量,三成醉意,基本清醒。
“你喜欢我!”说完我哈哈大笑,脑袋乱摇,像吃了摇头丸。
“我对你是有好感,但是……”
“但是……但是我可不是地球人!万一我们结婚了,我们生出来的孩子一定……一定是怪物!”
“我也不是地球人。”李淼看着我乐。
“哟嗬?你什么人?”
“外星人!”
“哟嗬哟嗬?哪个星球的?”
“织女星!”
“哈哈!我是牛郎星的。牛郎织女难得一见。我看,就一张床上睡吧!哈哈哈哈……”
说完这话,突然觉得天旋地转得厉害,转了两圈,一头栽在床上,不省人事。
多梦之夜。
我梦见自己是只老鼠,但不是一般的老鼠,而是米老鼠。我饿了,在地上爬来爬去找吃的。发现一个大馒头,但发霉了,咬一口下去,扯不开,用力扯开后,有许多透明的丝连接着,吃起来酸溜溜的。没吃几口我就肚子痛,想拉稀。四处找厕所,厕所没找着,结果拉了一裤子。我还是很饿,但总不能装着一裤裆的屎吃饭吧?没办法,只好跳进大浴缸洗澡。洗完澡,我从浴缸跳到地上。刚吃的东西全拉成稀了,没储备起来,还是饿,于是我继续寻找食物。终于,在一个橙色的小碟子里,我发现了一个双层吉士汉堡包。这汉堡包是牛肉味,香喷喷直冒热气,牛肉上的油还在咝咝作响。我冲过去,大口吃了起来,吃得满嘴流油。正吃得起劲,地上突然冒起火星。我抬头一看,一个满脸烂疮的老太婆正用枪指着我。
显然,她第一枪打歪了,于是又补一枪,这一枪打中了,打我肚子上,我的肚子顿时汩汩流血,但竟然一点都不疼。我吓得魂飞魄散。恰巧此时一辆玩具火车经过,我想也没想就跳上去。火车速度极快,迎面的风把我脸都吹歪了。那个可怕的老巫婆开始追我,她跑得飞快,双腿抡成一个白花花的圆圈。她总是不远不近跟在后面。她朝我连开三枪,我左躲右闪,竟全没击中。她气急败坏,咆哮起来,居然变形了,变成一具银光闪闪的骨头架,就像终结者。她手握一把西瓜刀,朝我捅。我左躲右闪,每每感到刀尖划过背部,就疼一下。为了躲避她的西瓜刀,我在火车上奔跑起来,但她依然气人地不远不近跟着我,手中的刀依然在我背上划来划去。我累极了,腰疼得厉害。火车驶过一片大森林后,前方出现一个大峡谷。这峡谷居然没桥,铁路就此中断。火车依然轰然向前,我绝望地闭上眼,火车飞了出去……
“啊……”我猛喊一声,醒了。定了定神,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李淼睡在地铺上,缩成一团。
我推推她,让她到床上睡。她眼睛都没睁一下,翻身继续睡。于是我帮她把被子掖好。来到客厅,倒杯凉水一口气喝下去。洗了个澡,换上干净衣服,出门。
我喜欢独自漫步陌生城市,看异地风俗,对我来说有近乎探险的快感。我沿海岸走,走着走着就觉得饿了,饿得真快,连做梦都梦见胡吃海塞,我怀疑自己得甲亢了,但摸摸脖子,不觉得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