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耗的来临总是会让原本和睦的一家人生出事端,乱了阵脚。
赵生的爹娘起初不完全在意,依旧做着他们手上的事,在厨房门口进进出出的忙活。他们一定以为是两个孩子在哪儿听的无知瞎话,回来胡言乱语。
但是翠玲却有些害怕了。这连续的好几天,“噩耗鸟”都在石头缝里的石榴树上咕咕叫,白天飞来飞去,叽叽喳喳引来一大群其他小鸟,晚上的像是哈哈大笑的叫声更是让人不得安宁。
村里的周巧死的前半个月,噩耗鸟一直在他们家屋后头的树林里白天夜里叫个不停,每每从那路过的人,特别是晚上,都会吓出一身冷汗。
翠玲越想越不安,早上走的时候,赵生还进屋抱了金宝,换上了干净的衣裤,满脸笑容的告诉翠玲他要出门了。“我还让他开车小心点呢!怎么会呢?不会的!”翠玲自言自语道。
津津和翠玲说完话就回家了。杜鹃此时正在园子里种拔莴笋,看着不到三点就回家了的津津一脸震惊,“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宋老师说三叔死了,让我和林林先回来。”赵二此时正在烟炉子门上摆弄他的打麦机。今天,他答应了胡大伯,等下午修好了打麦机就去给他们家打麦子的。
“你说什么?”杜鹃把莴笋放在篮子里直起腰看着津津说。
“三叔是不是真的死了?”
赵二穿过烟炉子门,满手的机油,拿着老虎钳子和拖拉机把手走过来。“咦,你怎么回来这么早?”
“爹,宋老师说三叔死了,是不是真的?”
赵二的表情瞬间僵硬起来,脸色忽然阴沉下来,本来上扬的嘴角此刻艰难的抽搐着,笑眯眯的眼睛瞪得圆溜溜的,眉头也皱成一团,却还是大声问津津,“你说什么?”
赵二手上的机油从他紧握着的中指关节静悄悄的滴在泥巴上,一点声音也没有,津津想,机油应该很贵吧。
来不及擦手,只把虎口钳子和车摇手丢在地上,赵二就跑过去了。原本赵二赵生两家人就住在一个院子里,只有不到五十步的距离,赵二却跑出了火车一样的速度,津津去二姑赵青家坐火车的速度都还没这快呢。
杜鹃也从菜园子里回来了,仔细询问津津一番后,默不作声的进屋了。
有时候,津津想,手足情深也不过是赵二对赵生这样,尽管之前做过很多错事,最后依然能选择原谅和和解。听到不敢相信的有关赵生安全的内容时,第一个跑去验证和询问。或许有时候宠爱赵生的父母都不会像赵二一样……
天色渐渐黑下来,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树影婆娑的在赵生家门口的石头上缩作一团,现在已经是六点了。刚刚,几个村里的通讯员来过了。站在场子里,看见翠玲,他们说,赵生出了车祸,当场去世了。
当真真正正亲耳听到这个噩耗,赵生的爹娘才开始担心,不敢相信的同时,他们一度怀疑是接线员恶意玩笑或者听错了电话。不仅不停地质问接线员,还骂骂咧咧的说了一大堆诅咒的话。
站在门口的翠玲,听到了接线员的话,一下子流泪了,不是哭着的那种哽咽,而是大颗大颗的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掉。她一边把袖子揪过来擦脸,一边问接线员:“赵生他现在在哪?”
“在镇上的冰冻室里。”
翠玲从屋里拿出干净的衣裳,站在堂屋门口一边听着他们说一边换。“我跟你们去吧,去接他回家。”
赵二的爹娘还在对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喋喋不休……翠玲现在终于相信了津津的话,相信了宋老师的话,相信了自己不详的预感,甚至相信了那只噩耗鸟……她双腿无力的瘫坐在了门槛上穿鞋。
天色越来越暗了,黑色的天空下,一群乌鸦在砍子下的杜仲树上哇哇直叫,只剩人影在透着灯光的窗外轻轻晃动,叹息声和悄声说话的声音像刺一样扎在赵生一家人心头。这时候,又来了几个人。他们都是听说了噩耗不敢相信,来一看究竟的。
“我去接他吧!”人群里,赵二站在场子里的石头边上低沉的说。“你在家和爹娘准备迎接他。”
赵二是怎么去的没人知道,但是赵二凌晨四点才回来。高价包的三轮车,在大家的“翘首以盼”中“突突——”出现在门口的泥巴路上,车上,赵二用厚厚的被子和被套为赵生铺了温暖的床,一路看着赵生睡得很熟……
赵生的葬礼一早就举行了。没看黄历,没做法事,就这样简单的,仓促的孤寂的入了土。就连他最疼爱的弟弟赵久也没回来见他最后一面。林林才六岁,连纸钱都不会烧,金宝才六个月,赵生也没能听到一声他叫的爸爸……
白发人送黑发人总是悲痛难耐的,或许,赵生的爹娘也有随他而去的想法。但也都是想法而已,真正实现的,不过是跪倒在棺材前痛彻心扉的觉悟和自责,不停地敲打自己的脑袋,恨不能替他,责怪他丢下了妻子儿女和父母,狠心地走了……他们一夜间变老了。
翠玲没有跟任何人说话,只是一个人坐在椅子上,不停地回想早上赵生出门时候的模样。淡蓝色的短袖,灰色的麻布裤子,干活时穿的厚底鞋,普通的就和平时一样,笑容也一样,仿佛还在眼前,是刚刚发生的事……但是现在在翠玲手上的,是一叠沾满了血的衣服。还是那个短袖,还是那条裤子,还是那双鞋,只是浸满了赵生的血……翠玲不停地抹去落在赵生衣服上的眼泪。摊开赵生的裤子,翠玲又看到了那个洞。之前赵生让翠玲有时间补的,知道翠玲喜欢做衣服还专门买了缝纫机……翠玲的眼泪像散落的串珠一样,肆无忌惮的在脸上滑落。撺着赵生的裤子,翠玲终于大声哭出来:“我为什么没有早点给你补呢?啊,我为什么没给你补。”……
所有人都沉浸在悲伤里,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关心,赵二那天晚上在冰库里,抱着他浑身冰冷的弟弟哭得有多惨。
但是不管有多么悲痛,生活总是还要继续的。
不管赵二的爹失去心爱的孩子有多痛,有多责怪赵二的娘和翠玲(当初支持赵生买车),有多怨天怨地,也无法挽回任何事了。
有的,只是他人生中的第二个错误的惩罚正像当初舅舅拿烟杆敲自己一样,在狠狠地敲打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