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万众瞩目的小宝贝,光有一个学名(大名)怎么够呢?赵生夫妻还有赵二的娘就因为起小名的事起了冲突。赵二的娘说这小孩说十月十八生的,“命里有八,八字硬。”所以一定要起个带“铁”、“刚”、“坚”等字的小名,才能硬朗如愿的长大。赵生夫妻觉得太俗了。他们辛辛苦苦盼来的麟儿怎么能用这么土里土气的名字呢?于是他们想破了脑袋,最终觉得金和宝两个字最能符合这心头肉的尊贵性别和身份。
所以赵生夫妻和赵二娘商量了很久,终于决定,小孩的小名就叫金宝。出生在赵二的这个大家族里,金宝是很幸福的。
随着时代的进步和社会的发展,团结村乃至全国百分之九十九以上的地区的人们,终于不用再饿肚子了。有了电灯,再也不用在山上四处寻找“油亮子”(松树的油聚集起来形成的节)了,有钱买新衣服了,再也不用“缝缝补补又三年”了,有了板车和小摩托,去远的地方终于不用骑自行车骑得两腿酸痛了……
就在今年前半年,赵二还攒钱买了拖拉机。巨大的机车“蹦哒蹦哒”的在门口窄窄的泥巴路上一顿一顿地前进,“昂——昂——”的声音隔几里路也能听的清清楚楚。拖拉机的后车厢是个长方形,杜鹃说,等打了烟,就能装着烟叶自己去卖了。
赵二还买了打麦机。因为村里都种的大片的小麦地,到了收麦子的时候,成堆的麦子就像一座座大山,在田里的石堆上,在家里的屋檐下,没有脱麦机的乡邻们只能在地上铺上一层塑料膜,用竹子做成的拍子不停地捶打着晒得枯枯的麦秆,然后装回家一遍又一遍的用筛子筛,用风车把麦皮吹走,才能见到干干净净的小麦粒儿。
这样,赵二在四月天气逐渐炎热的季节也能赚上一笔钱。赵二说,他和杜鹃得攒些津津上学的钱,津津以后要是和赵久一样考上了大学,就不用为钱担忧了。
大概是听他爹说过太多遍了:“为了我们久儿上大学,我和她娘到处借钱,就差求爷爷告奶奶了。这孩子爱读书,以后说不想待在山里面,我们有什么办法,我们必须全力支持他。”
还有他爹昂起脖子,眼睛斜斜的落在听他说话的人的身上,一脸不削,“拿着存款单都取不到钱!你说那个社会真是逼死人。”
赵二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全力支持自己的孩子读书,不管自己多累,不管自己多穷。
或许,这是他为当年那个五毛钱折断的读书梦的另一种哀默,也或许,他渐渐从他二姐赵青因为无知不敢坐车回家中有所思考。大人们未完成且不能完成的梦想总会被施加在下一辈的孩子们身上,赵二更执着如此。
但是赵二太忙了。以至于津津都七岁了,也从来没有替她检查过作业,梳过头发,送她去过学校……
每每想到这些,赵二都会庆幸自己取到了杜鹃这个善解人意,贤惠能干的好媳妇。自己一直专心赚钱,偶尔弄弄烟叶,家里大大小小的事都是杜鹃一个人在打理。以至于家里养了多少只公鸡,多少只母鸡,每次喂多少粮食,大猫生了几个小猫,在哪落窝等这类杂事,赵二一律都不用过问,杜鹃都会安排的合适妥当。
最近,杜鹃本着赵二的信任和疼爱,成了赵二的打麦小帮手。赵二开着拖拉机带着机器和杜鹃,穿梭在村里需要打麦子的人家。打麦子也是辛苦活,早上天不亮就起来,然后开着拖拉机去约好的主人家。赵二负责抱着麦子往打麦机口喂,杜鹃就负责把麦子接在塑料纸上。有时候他们一站就是一天,人手不够时,还要帮主人家装麦子,挪地方。晚上天黑还没打完的,也是自己带的“停电宝”,高高的挂在厂子里的杆子上,直到打完,然后又把停电宝前面的灯头拧下来,用橡皮绳套在头上,借着微弱的光回家……
看着赵二的拖拉机经营的风生水起的,沉迷于儿子的赵生夫妻也羡慕的生起各种赚钱的念头。
“去挖矿挖煤吧,倒是有认识的熟人,但是那离家远,又太累了。不行。”
“去帮人家盖房子做点粗活吧,那钱太散了,也不多,不是长久之计。不行。”
“干点买卖生意吧,没经验,没头脑不会盘算,又麻烦。不行。”
计划来计划去,赵生都说不行。他也想买个车回来,最好是比赵二的车高级的,买四轮车,刚好村里都没有,用四轮车做运输生意,他是第一个。翠玲觉得这想法很好,赵生的娘也觉得行。
但是赵二的爹坚决反对。自从听说了赵生的主意,嘴里咕咕叨叨地没停下来过,“那玩意四五千块钱,不值那个价,做再多的活儿,也回不了本。”“你们天天就知道瞎摆弄,专心把田里的活儿干好,把烟苗子看好!”
毕竟赵二的爹已经七十多岁了,赵生夫妻总觉得他的思想还在旧社会里摸爬滚打,不符合他们这代人的前卫想法,也不理解他们的心高气傲和势必要高人一等的决心。只是执拗的毫无理由地阻拦他们进步的脚步。
但是父子之间有什么不能商量呢?况且赵生是他眼下离得最近,最喜爱的孩子。赵生罗列了一系列买四轮车的好处,然后用一种父子间情感的默契,巧妙的激起了他爹内心的那种从来不被人知晓的,不愿被人比下去的欲望和骄傲。尽管经历了一系列波折,他爹终于同意了。
虽然攒的有些钱的赵生夫妻还是因为要买车而发了愁。于是,他爹又一轮借钱,行云流水般的操作,这事就成了。
接车那天,天气晴好,赵生他们家围了好多人。就和杜鹃结婚那天差不多。大家伸长了脖子,站着门口的大石头上,把着门站在门槛上,近处的几个伯伯敲着湛蓝色的车厢铁皮,议论纷纷,还有的人直接坐在了车厢里的驾驶座上,腿伸的直直的,像累着了似的,半天也不下来。屋檐下,赵生的爹娘坐在人群里,夸赞声和祝福声络绎不绝地环绕着他们,笑容一直挂在他们的眉梢上,也不忘随时夸赵生是个好儿子。厨房里也是一片唏嘘,婶娘门议论开了,“赵生这才成家几年呐,儿女双全了,家里支持又买了车,这往后的钱还不好赚?……”“团结村就数他们家日子最富裕了。真是年少有为啊!”“赵生今年多少岁?是属什么的……”
八卦似乎与津津和林林无关。此刻他们正在看金宝睡觉呢。红扑扑的小脸像苹果一样,小嘴一嘟一嘟地直流口水,仿佛因为做梦笑个不停。因为客人多,杜鹃和翠玲都被叫到厨房帮忙,所以津津和林林才有了机会亲近这个让一家人高兴坏了的小家伙。
那天是正月十八,正是金宝三个月足日,是黄历里的接车进财的好日子。
那时的路还没有铺上厚厚的水泥,最平坦的时候大致就是天干又修了路。路上的车也是很少的。十分偶尔地摩托车和三轮车在路上走的时候,扬起的灰尘能飘很远,金贵罕见的四轮车也是一样,过不久就是满身泥巴和灰尘。
交通工具缺乏,交通设施落后成为那时候交流和发展的障碍。更不用提系统的驾车学习了。买回来的新车自己摸索摸索就开上了路,有时候在路上横冲直撞的找不到方向,有时候紧张的忘了手脚上的动作,一时着急慌张把新车擦破的传闻也不在少数。不过,赵生这些问题都没出现过。
仿佛他就是天生开四轮的料子。才跟着六队开四轮车地黄师傅学了一天,赵生就能稳稳当当的独自上路了,上坡,下坡,拐弯,遇到车的反应都没有问题……连黄师傅都惊叹:“第一次见学的这么快的人!”
赵生的“罗汉圈”加上高效率高质量的学习成果着实惊呆了村里人。他天赋异禀,天资过人的传说仿佛有五六分都落在了实处。或许,以他当前的表现,称他为天之骄子也不为过。
津津和林林的学习依旧在团结小学继续。她们依然上学放学紧紧黏在一起,放假也是,在两家人里跑进跑出的玩。门口的杜鹃树仿佛又大了一些了,不规则的叶子称的杜鹃花格外清新艳丽。
时间过得真快,津津今年八岁了,林林六岁,两岁的小菊已经会跑了,还会学着津津和杜鹃说话,奶奶的声音软软的,可爱极了。
这下,林林不来玩的时候,杜鹃树下每每一同出现的板凳也有两个了。这两个一高一矮的新板凳被涂满了桐油,在阳光下的照耀下,金灿灿的。坐在板凳上的津津和小菊埋着头,在杜鹃树下一玩就是一天,从来不胡闹缠着杜鹃,也从不喊饿,从不说渴。杜鹃树像是有某种魔力似的,深深牵引着两个幼年孩童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