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有眼力见儿的村民们都意识到赵二杜鹃这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再也不同往日了,但其实他们并没有完全了解他们以前的生活。大部分叔伯辈的人来帮忙做新房时,都会用惊叹的嗓音大声表扬赵二,他们以为是以前志向窘迫的赵二忽然崛起,终于有追求了。都会用半开玩笑的语态:“怎么也想不到以前鼻涕直流,一直挨爹打的二娃子今天有出息了!自己做新房了!你爹虽然嘴上不说心里肯定也欣慰着吧!”每次赵二都尴尬的笑笑不做声。
赵二的爹确实欣慰。一来赵二杜鹃连同小娃娃都搬走了,就能少看见他不喜欢的人在他眼皮子底下晃悠,特别是津津,总绕在他身边想让他抱……二来,杜鹃他们搬走了,他们住的房子也该得到应有的“处置”了。
新房子在赵二和杜鹃的辛勤劳动和满怀期待下,已经初见雏形了。五间大大小小的房子长宽尺寸随着砖块的累砌变得越来越漂亮,络绎不绝的来帮忙的邻里们都说,赵二做了栋好房子。就连几个技艺精湛的泥瓦师傅也忍不住说:“这房子照这样要是做好了,在你们团结村不是数一也是数二的。”
初秋的天气,风总是充满喜悦的轻抚着田野里的庄稼,也会调皮的掀开田埂上笑嘻嘻的农夫的帽子,然后变戏法似的偷偷溜到山尖上,拨弄起一层层“浪”。叶子漱漱掉落的时候,新墙已经高过门窗了。下一步就是踩楼板和找房梁了。
一提到砍木材杜鹃就生气。想到几年前分家的那几天,赵二的爹带着赵生连同赵久去山上“放树”。把那一片山上的粗木材全都砍光了。分家五月的温度,像火炉一样一刻也不停歇地烤着在山上使力气砍柴搬柴的他们,虽然汗如雨下走走歇歇,但他们似乎一点也不累。最后那一片山毫不分说的分给了杜鹃。山上零零碎碎的灌木丛连一根碗粗的木材都没有,遍地都是树桩和蓬的见不着地面的野草……
之前赵二在他姨老表哥哥家找了几根木材的,定好了去砍的日子,但是不知道为啥他哥忽然变卦了,说来年要点菌种,做点香菇木耳,就不能把木材借给赵二了。回家的路上,空着手的赵二不断地自责和心焦,准备垫在肩上扛木材的破烂衣服被狠狠地来回抽在树上,脑袋里嗡嗡的响作一团:“是哥哥嫂子嫌我穷,怕我还不起木材吗?”不能撒泼打滚,不能就此放弃,不能进不能退,仿佛站在绝路上的赵二没有流泪,没有怨恨,面无表情地继续前行着。成年人的悲伤无奈此刻在赵二身上几乎体现的淋漓尽致……
一场一场的秋雨恶魔一样侵蚀着本来整整齐齐的土砖墙,滚滚的泥水顺着墙划开一道道纹路,肆意淌着。钱紧绷绷的日子里,没有钱买塑料薄膜的杜鹃急得饭都吃不下,一直守着新砌的墙。正当这连续的几场雨几乎就要浇灭杜鹃希望的时候。“救星”出现了。
赵二的爹撑着伞出现在了他们的新房子里。看着墙上的一条条“水路”,赵二的爹表情好奇怪,一边庄重严肃的摇头,又一边扯直了脖子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爹”赵二看到他还是礼貌的叫了,尽管赵二心里知道这个爹压根不待见他。
“这墙都砌完了,赶紧铺楼板,做房梁烧瓦啊,下这么大雨,你们眼看着新墙烂倒?”赵二的爹好像很替他们着急,一副担忧样子让人觉得有几分信以为真。
……
赵二没理他。当年,号召赵生赵久砍光木材的是他,把瘦山分给赵二的是他,现在过来不排除虚情假意的也是他。这让赵二怎么回答。
“我们山上有木材,做房梁的,踩楼板的多的是,你要是要,你们就去砍!”赵二看了他爹一眼,继续四处查看,“我们给你们木材,你们把那边的两间房子给我们,你们不吃亏!”赵二没说话。
晚上,杜鹃和赵二吵架了。杜鹃牢牢地记得分家时候赵二爹娘的吝啬和逼迫,她说:“这是分给我的房子,就算把它拆了用这屋的房梁也行,楼板现在先不铺,等以后有钱了再买了铺,我也不会把这房子给他!他们休想!”(房子本来是一整套,如果中间拆了会不成样子。)
“那你说现在又下雨,看着墙垮的都是沟,到处借不到木材,我们能怎么办!”
那天晚上杜鹃哭了,这是她嫁进团结村以后第一次落泪,不是因为别的,就是为着没有硬气着如她的愿。以前赵二出去卖东西晚上没回家的时候,津津生病她急得慌了神的时候,被石头砸到脚的时候,她都没哭过。她从出生到现在都没有受过今天这样的委屈,仿佛是她想出一口气,没成,不知道应该怪谁,又被自己气哭了。
在逼不得已的情况下,赵二杜鹃答应了这笔交易。
新房落成的那天,也就是赵生真正拥有赵二两间房的那天,鞭炮响了大半个上午,全村的人都来了。十月份,围着露天的火盆,磕着自家炒的瓜子,大家都兴致勃勃讨论着今年的收成。站着门口的石阶上,端着瓜子透过密密的人群,杜鹃看到了赵二爹娘和赵生夫妻。于是,长达近四年战争的赵二,赵生两兄弟终于握手言和了。
大概是出于知道真相的愧疚,也或许是出于“血浓于水大过天”的亲情瓜葛,那天晚上仿佛喝醉了酒的赵生把赵二拉到一旁,摆出一副严肃的样子,虽然有些搞笑。似有若无的对赵二说:“你去杨大哥(之前的那个姨老表,应该叫赵二的爹舅舅。)那儿扛木材的前一天,咱爹去过了。”
赵二愣在原地,迟迟没有说话。或许他早就已经猜到了,又或许他对他爹的干预一点也不惊讶。只是他还不敢相信这个事实会是自己的弟弟亲口对他说。有那么一刻,他甚至觉得他从来没有讨厌过这个自幼被宠爱包围的弟弟。
后来的很久很久,两家的大人们会约好一起下地干活,商量琐事,共享经验,津津和林林也每天跑来跑去的一起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