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峯浑身刺痛。
他知道,自己身上的伤一定是混合了多种伤口——有鸟怪爪子刺破皮肉留下的抓伤,有被地面蹭出的挫伤,有那狗扑上来时不小心留下的咬伤,还有秦涛用绳索套住他们时留下的勒伤。
总而言之,他现在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没有一处不伤。
秦涛对他算不上好客,不然他不会至今还躺在紫藤花咖啡馆二楼大厅的地板上。好在,这地板是实木的,好歹比水泥地躺着要软和一些,他也就没有多挑剔,只是试着扭动身体,给自己找一个更舒服的位置,却不小心又碰到了伤口,忍不住“啊呀”一声叫了出来。
秦涛端着一杯那种绿莹莹的饮料上楼来,看武峯疼得呲牙咧嘴,也没有表现出多少同情,只是冷淡地把手里的饮料递给他。
武峯喝了饮料,一如上次,浑身轻快不少,但因为伤口太多,头还是晕晕的。秦涛收起空杯子,似乎并没有什么想对武峯说,转身要走,却被武峯一把抓住了脚脖子:“我说,你上次说这里面加了什么还魂草,所以有奇效。你看我这次伤得这么重,你干脆直接给我些那个草嚼嚼是不是效果会更好?”
“聪明啊!是个做猎人的好胚子。”秦涛听了,便放下手里的托盘,顺势在地板上坐下,“我没想好怎么跟你说今天的事儿,如果我什么都不告诉你,你能把今天的事情一辈子烂在肚子里么?”
“不能。”武峯明确表示了拒绝,“这和我的案子相关,我当然要弄明白。”
“这件事和你的案子没关系。”
“就算没关系,我也是个八卦的人。”武峯换了个姿势,用一只手臂强支撑起自己,努力在脸上凹出一个无赖似的笑容,“你要么干脆让我永远闭嘴,要么等我出了这个门,我就立刻找电视台、广播电台、发微博、开微信公号,满世界说去,
现在媒体这么多,只愁没有料爆,不愁没地方爆料……”
“你这是要挟。警察也会要挟别人么?”
“太会了。”武峯脸上继续挂着强撑出来的笑容,“不然你以为,警察是怎么破案的。”
“或者,我真的可以让你永远闭嘴。”秦涛往前微微挪了一下,不知道什么时候手里已经多了一把小匕首,武峯甚至都没有看到他拔刀的过程,直到匕首刀尖让他脖子感觉到一阵冰冷,才终于反应过来。
“你习惯这样解决难对付的人?”
“没错,这就是我的习惯。”秦涛丝毫没有要松手的意思,“简单粗暴,但是高效。”
“我现在确实没力气。”武峯放弃了强撑,把自己摊开在地板上,任秦涛的匕首顶着自己的喉咙,丝毫没有要躲避的意思,“我丝毫不怀疑你刀的锋利程度,也不怀疑你现在想杀掉我的想法。但我想从一个专业刑警的角度,来帮助你思考一下杀死我之后你可能会面临的风险。”
武峯卷曲起手指,轻轻叩了叩地板,“如果你在这里捅死我,那我的血会留在这地板上,可能有些还会渗到地板下面。不管你怎么拖地,用紫外线灯都可以看到明确的血痕。这里是商业场所,和外面的野地不一样,不可能用其他事件来掩盖血痕的来源。而且我是警察,别的杀人案可能很难告破,一个警察就这么凭空失踪了,绝对不可能坐视不理的。”
“血痕什么的你不用担心,我保证不会被你们的仪器抓到证据,有再多了人力物力,如果碰到了超出你们一般理解范围的事件,你们一定是毫无办法的。”
秦涛毫不畏惧武峯的说辞,把刀子在武峯的颈部大动脉上贴得更紧了。武峯有点慌了,这颈部大动脉和其他地方不同,只要轻轻一刀,他就会立刻失血死亡,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他想挪动一下手脚坐起来,却发现自己浑身都没有力气了。
他转了一下头,因为力度过猛脖子上被刀尖蹭出了血痕,正对上秦涛波澜不惊的眼睛。
“我是下了药,所以你现在只能任我宰割,如果你再不能给出我一个好的理由,那我只好为了省事杀掉你了。”
“为了省事就要杀人!我去!你他妈有病吧!”
“就当我有病吧!你们这个世界,原本就不是我熟悉的地方,处理这么复杂的关系原本也不是我的愿望。我和她一样,是被卷进来。”
武峯就算是傻子也能听得明白,这个“她”指的是躺在里面卧室的金荧。那金荧已经褪去了羽毛,恢复了往日病怏怏的模样,在大床上昏睡不醒。
哪怕现在被刀子抵住脖子,哪怕现在面对着一个逻辑奇怪的冷脸男人,武峯还是没有办法从脑子里挥去自己刚刚被救下时的震撼情景。
作为一个文字功底不怎么样的警校生,武峯脑海中能够想到用来描述刚才场景的词汇,就只剩下大号加粗的几个字:真他妈的牛逼啊!
在当武峯被鸟怪的利爪抓住时,他脑中一片空白,只有自己过往人生的画面在脑海中不断闪过,这让他敏感的意识到,现在已经是生死攸关的时候了。
他尝试挣脱鸟怪的利爪,但那爪子像是对钩子,深深扎进他的身体里,让他觉得自己就像是被鱼钩勾住的鱼,只剩下垂死挣扎而已。
他感觉到自己被那鸟翻了个儿,侧面朝上,又一阵扎心的疼痛,好像是鸟怪抽出了一只爪子。他侧着身,也不知道那鸟怪打算干什么,心跳得像鼓,两手两脚徒劳地踢蹬。
突然他感觉到那鸟怪的爪子似乎松开了,不仅如此,他还听到了一阵嘈杂的声音,随着他身上的力道消失,他忍着剧痛转过身来,却发现了惊人的一幕。
一身黑的秦涛,手里拿着一条绳索,与一只黑色的狗一起,和那鸟怪扭打做一团。
那鸟怪一只爪被绳索拉住,不能飞走,只能不停地忽闪翅膀扑打秦涛和狗,尚且自由的另一只爪子不住地想要搓断那绳索,但她犹如利刃的爪子对那绳索却毫无作用,只能被秦涛越收越紧的绳索拽得团团转。
只听得秦涛大唤一声“小黑”,那只黑狗就猛地蹦到鸟怪头上,用力猛咬那鸟怪额头上的三根翎羽。
每咬一下,那鸟怪就浑身颤抖,发出凄厉的尖叫声,翅膀的拍打也乱作一团。
“秦涛!你让它下来!不然我饶不了这女人!”
“她不是靠你饶的,是靠我救的!”秦涛丝毫不为所动,那小黑狗下嘴也越来越狠,眼瞅着三根翎羽已经被拔出了两根。
“明明还不到你出来放风的时候,你自己这样不守规矩,也怪不得我用非常手段对你了!”
“是石子!有人在咖啡馆门前放了石子!看见石子我根本忍不住!我也不想贸然这样出来,但是我忍不住,忍不住!”
“那今天你就当长个教训,下次不到日子,就算看到石子,也跟我忍着!”
秦涛说完,那小黑也正好连根拔出了鸟怪额上的第三根翎羽,只见一阵金光,那鸟怪像是一株突然花谢的梨树,浑身的白色羽毛尽数脱落下来,金荧赤裸瘫软在地,额头上之前长着翎羽的地方流着血,把身边不少羽毛染成了血红色。
秦涛抱起金荧,对小黑说:“小黑,让那边的家伙把眼睛放老实点,不然你直接就把他的眼珠子咬下来当宵夜吃。”
武峯一听,立刻识趣地紧闭双眼。他听到那只小猎犬,一路小跑到自己身边,在自己脸上嗅来嗅去,对自己的眼珠子好像格外感兴趣。他身上受了伤,这会儿一点都起不来,只好在心里祈祷这只狗够乖,自己闭着眼睛就不会打自己眼珠子的主意。
过了好一会儿,他听到一声哨声,那猎犬闻声而去。他睁开眼,看见秦涛已经在他的身边,冲他伸出一只手:“我可以拉你一把,但别指望我扶你。”
再然后,他就因为体力不支瘫倒在紫藤花咖啡馆的二楼,灌了一杯加了药的饮料,现在被一把匕首死死抵住了脖子。
他最好赶快想出一个说服秦涛不杀他的理由,他必须想出这个理由。这一切太奇怪了,让他带着这一肚子问号去死,他绝不甘心。
“你绝不能杀我,杀了我你一定会后悔!”武峯竭力维持着语调的冷静,但人已经有点要歇斯底里了。
“理由呢?”
“理由是……理由是……”武峯急得脑门上汗都出来了,突然灵机一动。
“理由是,不然这样,你会害死金荧。”
“怎么会?”
“现在已经有人指认金荧是杀害南宫硕的凶手,如果我在这附近失踪,那情况会对她非常不利。我知道你可以替换掉店里的监控录像,但我这一路过来,谁知道有多少摄像头拍到我呢?而且每个人都知道,这条路的尽头,就是你们这个咖啡馆!你杀了我,就是间接害死了金荧!”
秦涛低头想了一会儿,最终叹息了一声,收起了手里的刀,甚至在武峯咬着牙爬起来的时候,还扶了他一把。武峯还没坐稳,就急切地问:“那你告诉我,你认为金荧是凶手么?”
“之前不认为,现在……现在……”
“你看过她变身,就确认她一定是凶手了么?”秦涛嘴角浮上了一丝鄙视的笑容,“变身后的她是很危险,但并不代表她就是杀害南宫硕的凶手。你是警察,这个逻辑应该想得通。”
“但是……但金荧确实很有攻击性,哪怕她只是不小心,南宫硕也可能被她弄死……”
“我呢?我做她的人证,证明她根本没有出这个咖啡馆,可以么?”
“这个……可能置信度不高。”武峯摇摇头说,“一则你们俩关系亲密,有串供的可能;二则,你刚才还想划破我的气管。对不起,我实在说服不了我自己。”
“那你,怎么样才能够放过金荧?”秦涛的眼里,竟然有了恳求之色。
“你就说实话,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不管有多不可思议都告诉我,至于相不相信你,我自己有脑子,自己会判断。”
秦涛从地板上站了起来,背着手,面对着大玻璃窗外的海面,“那好,我就讲给你听,但是我话先说在前面,如果你听完这个故事,后悔知道这一切,那可别怪我。我试过了拒绝你,是你不顾一切也要被卷进来的。”
“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后悔,追查真相,就是我的愿望。”
“真相?“秦涛摇摇头,“等你听完再说吧。”
他走向那个早已经只有装饰作用的壁炉,从上面拿下一个相框,举在武峯面前。
相框里,秦涛站在金荧身边,和今天一样一身黑,样貌也没有什么不同,而照片里的金荧,看起来比现在可有精神多了,连脸上的肉都比现在看起来要多,她甚至还对着镜头摆出了剪刀手,样子甚是可爱。
“这张照片是三年前,紫藤花咖啡馆开业前我们一起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