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峯从洪飞那里回来的路上,脑子里一直在琢磨着洪飞跟他讲的有关于羽化成仙的故事。这是不是说明苏逸说的话,多少还是应该重视的?
不不,这不可能,他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朗朗乾坤,从来都只见过人比鬼恶,没有见过在他的地界上还能怪力乱神的。
破标志车的底盘不断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这让他意识到,之前那一下这老家伙伤得可能不轻,他寻思着一会儿下了班去熟悉的汽修店检查一下。但在那之前,他需要先去警局里确认一些资料。
回到警局,他第连忙找出那卷录着苏逸口供的录像带。他把它插进机器里,点了播放键,机器发出“嗡嗡”声,但小小的显示屏上只有雪花。
武峯狐疑地拍了拍机器,但屏幕上依然是一片雪花。这机器坏了?他抓起电话,向局里的设备科报了修,随后又打开了自己的笔录本。
只见笔录本上干干净净,没有一个字。他第一反应是有人拿走了他的笔录,但转念一想,这笔录本是线装本,在这么多人面前明目张胆的撕掉自己的笔录,肯定是有难度的,而且自己写字力气比较大,一般来说写过的地方后面几张都会留有痕迹,可现在这笔录本上别说没有字,连字的痕迹也完全不见了。
他皱起眉,难道有人,找了个机会把所有的笔录内容和带痕迹的纸张,都撕掉了?
很快他又推翻了自己的推论,这不可能,如果撕掉那么多页,他的笔录本会整个垮掉的。
不管怎样,他还是决定查一下监控录像先。监控录像很快就调出来了,他能看到苏逸跟自己回了警局,然后进了口供室,一个多小时后她离开了。之后,没有任何人靠近自己的办公桌,笔录本没有任何被动手脚的机会。
武峯望着白花花的笔录本发起了呆。这……这……该怎么解释呢?
如果不是汽修店的客服打电话来,问他是不是按照预约时间前去检修,武峯恐怕要这么在办公室傻站上几个小时。挂断了电话,武峯看看时间也差不多了,便先把笔录的事情放在了一边,开着车奔汽修店去了。
汽修店里一直负责接待武峯的小赵已经等在门口了,看到武峯就亲热地冲他挥挥手。因为职业的关系,武峯的标致车很容易磕磕碰碰,来汽修店的机会也比一般人多得多。
“武哥,又来了!”小赵接过武峯扔过来的钥匙,笑嘻嘻地说:“这回又是因为破什么大案子弄的啊!”
“你小子,办案情况属于国家机密,没事儿少打听。”武峯下了车,在汽修厂里来回转了两圈,小赵开着他的车进去检修了,一时间他有点无聊。
他找了个僻静地方点了一支烟,继续琢磨莫名消失的笔录。所有的情况都摆在明面上,但他却怎么也找不到一个合理的解释,思绪反而成了一团乱麻。
几个汽修工人在离他不远处聚拢到一起,几个人面色惶恐地交谈了几句,另外几个人推搡着其中一个,像是鼓励他朝武峯走过来。
武峯敏锐地察觉到这几个人,投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那个被推搡出来的男人,像是受到武峯眼神的激励,咬了咬牙,朝武峯走了过来。
“武警官,我……我想问您点事儿。”
“嗯?”武峯弹掉了烟屁股,细细打量起面前这个男人来。这男人身量不高,身形灵活纤细,走路上弹,完全没有声音,胳膊上的肌肉很紧致,有可能是个高手。肤色很黑,头发有些出油,无精打采地黏在头顶,像是两块偏分的黑色毡布,只有两只眼睛闪闪发光,竟然有些不凡之处。
武峯一时弄不清对方的来意,不由得往腰里摸了摸。那男人立刻举起双手,高声说:“武警官我没恶意,就是想问问你南宫硕的事情。”
南宫硕?武峯继续死死盯着这个男人,说:“你叫什么名字?和南宫硕什么关系?”
那男人继续举着手,说:“我叫刘钏儿,南宫硕他欠我两万块钱。”
武峯点点头,手从腰上放了下来,示意那男人走近一步。
“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儿。”
“南宫硕有个女朋友,名叫苏逸。”刘钏儿说,“南宫硕和那个苏逸好像是从小就认识,青梅竹马的,但听南宫硕说起她的样子,好想也没有多喜欢这个苏逸。他们俩在一起多久了我不知道,但上次南宫硕找我来借钱,说是要拿给苏逸,她需要住院。我当时还说他是有情有义的好男人,但他却说自己是混蛋,不然也不至于要给苏逸借钱住院了。这话说得没头没脑的,所以我印象特别深。”
“然后呢?”
“然后,就听说南宫硕他……他死了。”刘钏儿低下了头,提到南宫硕的死讯,还是让他觉得很受冲击,“我那两万块钱估计是打了水漂,你说他人都死了,我也不好意思去找苏逸去要了。现在不管钱的问题我就是觉得,他跟我借钱的时候,人很反常,所以看到您,就跟您说说。”
“嗯,南宫硕什么时候问你借的钱?”
“4月20号。您看,这是南宫硕自己写的欠条。”
刘钏儿递给武峯一张纸,是一张欠条,上面有南宫硕的签名。看字迹会觉得这是一个清秀、干净的男人,正如南宫硕本人看起来的样子。
武峯心里又涌起了一阵惋惜。他征得刘钏儿同意后,将借条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
小李动作很快,武峯等了一个多小时,小李开着一辆车出来了。
“武哥,底盘有剐蹭,我得帮你慢慢调了一下,顺便再看看有没有别的毛病,您要是不嫌弃,这是我的车,您先拿去用,明早应该给你弄好了。”
“你小子,胆子肥了,连警察的车都敢扣。”武峯笑着接过了小李手中的钥匙,感激地冲小李笑笑,刚要上车,又停下了。
“小李,我想问问,你是不是也认识南宫硕啊?”
“南宫啊……可惜了,他还这么年轻……”小李叹了口气。
“是啊,我现在负责他的案子,所以想找你问问情况。“
“行,我知道的都告诉你,武哥您问吧。”
“你觉得,南宫硕这个人怎么样?有没有仇家?”
“他不可能有仇家。”小李斩钉截铁地说,“我跟南宫喝过几次酒,酒后也交过几次心。南宫不容易,从小是孤儿,全凭自己聪明,学了一门过硬的手艺。我们这一行,平常的社交圈子非常小,南宫他更是全副精力都在这底盘和发动机上,根本没时间也没机会去招惹什么人。”
“那你觉得他和他女朋友关系怎么样?”
“南宫有女朋友了?”小李露出惊讶的神色,“这小子从来没说过啊,他只说,他一直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暗恋对象,但是啊大家失散了很多年了,现在只能当成个梦了。”
“这样啊……行,谢谢你了啊,小李。”武峯点点头,闪进了车里,尾灯一闪,他伸出左手冲身后的人挥挥手,算是告别了。
标致车恢复了往日的轻快和迅捷,在街道上飞快地穿梭着。武峯手握方向盘,紧紧盯着前方的道路,大脑里想得却全是南宫硕的事情。
刘钏儿和小刘都和南宫硕认识,但他们口中所说道的情况却又大不相同。一个孑然一身,一个却有着值得低头借钱的女朋友。他的车一路上经过了好几家汽修中心,据说南宫硕工作的那个汽修中心就在这一带,上午的时候局里的同事已经去拜访过了,没有带回来多少有意义的情报。
对那些同事来说,南宫只是他们这里一个寡言少语的师傅,沉溺于干活儿,最多也就是点颗烟的交流。可能是因为在同一个单位,大家都存着忌惮,南宫硕的同事们知道的事情,反而不如他今天撞上的刘传尔和小赵。
他想起一个说法,说每个人都是一颗由细线悬挂起来的鸡蛋,不管多坚强,每个人都需要亲情、友情、爱情的支撑,如果这些都没有,那至少,他需要来自与陌生人的善意,才能活得下去。当所有的线都断掉的时候,就是鸡蛋坠地、粉身碎骨之时。
南宫硕在福利院长大,亲情本就不存在,现在看来,似乎他也谈不上有什么友情,那么也许,爱情,就是拴住他的最重要的一根线了。
他的死,会不会和这根线的断裂有关呢?
武峯开着车在城里徘徊了很久,最后还是一脚油门朝紫藤花咖啡馆所在的悬崖而去。他把车窗开到最大,沿着海边公路,全速冲向悬崖那里。在他这个视角看来,那紫藤花咖啡馆,看起来就像是一幢只有微弱灯光的灯塔,在漆黑的天空中,透着让人温暖的光线。
管他呢,武峯想,不管是调查还是喝咖啡,老板总不能不让我进去。
他沿着盘旋的公路慢慢爬升到悬崖顶部,在离咖啡馆还有两三百米的地方,标致车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罢工了,排气管喷了两下黑烟,车就慢慢滑行着停下来。武峯自叹倒霉,也懒得再打开发动机看看,索性锁了车,打算慢慢走到咖啡馆先坐一坐。他下了车,哀声叹气地蹲在车门边看了一眼,刚要起身,却发现有人在咖啡馆门外。
这女人正是苏逸。她猫着腰,小心地蹲在咖啡馆小庭院的桌椅之间,一边留意着屋里人的动静,一边掏出一个像锦囊一样的东西。武峯看到她把一些什么东西倒在了地上,但武峯看不清楚。
她把那东西倒在了咖啡馆正门口的通道上,正好是所有人一走出来就能看到的距离。然后她又朝门里张望了两下,转身瞅了个空档,跑了出去。武峯连忙躲到车后,那苏逸并没有注意到武峯,很快从车旁略过,消失在转弯处了。
武峯这才想起来,这辆车苏逸没见过,自然也不会联想到自己。
他站起来,朝咖啡馆走去。
忽然,他远远地看到金荧的长裙从咖啡馆的大门飘了出来。她明显注意到了苏逸放在通道处的东西,好奇地蹲了下来,两只手指捡起了一粒来。到武峯现在的这个距离,完全看不到她捡起来的是什么东西,但可以清楚地看到她浑身的抖动。
武峯不是个文人,一时间想不到什么好的比喻来形容都动起来的金荧,只觉得她像是被人打多了粉儿,或者是重度癫痫发作,总而言之,就是处在非常危急的时刻。
武峯撒腿往金荧处奔去,却看到金荧一边颤抖着,一边一口吞下了手里捏住的东西。随后她身体弓成一个奇怪的姿势,双手朝后背起,像是鸟儿收拢起来的一对翅膀,嘴直接贴在地面上,像是鸟儿啄食米粒一样,一下一下吃着地上的东西。
武峯心里一惊,不由停住了脚步,伸手去摸自己的腰里的枪。金荧这会儿才注意到他,只见她缓慢地抬起头,额间放射出淡淡地金光,又变成了三根长在额头上的翎羽,眼白变成血红,配上蓝色的眼珠和她混杂着狂喜和惊颤的表情,在逐渐浓重起来的夜色里,显得格外恐怖。
但他很快就知道了,更恐怖的事情,还在后面。
他看着变幻成这样的金荧,按在腰上枪套里的手一直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拔。就在他犹豫的这短短的时间里,金荧的后背上猛地展开了一双巨大的翅膀,腿上、脖子上、胳膊上也都长出了绒绒的细毛。只见金荧如同一只鸟儿一样,右脚在地上扒拉了两下,突然加速就朝武峯猛冲过来。
武峯刚想拔枪,却见金荧翅膀一扇,已经借着风势冲到了他的面前,手脚紧紧抓住武峯,就要腾空而去。武峯恐高,压根不敢朝下望,已经捏住手枪的手也抖了起来。他脑海中冲出了一个奇特的画面——南宫硕正如同现在的自己一样,被这个说不上是鸟儿还是人的怪物抓在半空中,一人一鸟在明月照亮的天空中形成一个奇特的剪影,那鸟发出刺耳的尖叫,然后双爪一松,南宫硕犹如一块石头,径直坠入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