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响了。
苏逸站起来,把目光从那窝让她出神的小乌鸦身上收回来。
“谁?”
她刻意把自己的声音憋得尖尖细细,像是被谁捏住了脖子,权当是一种伪装。
门外的人没有回答,但她眼前逐渐凭空呈现出一个人影。
那张青铜色的脸,离她只有不到一米远。
苏逸鞠了一躬。
“蚩尤大帝,您下次来的时候不用敲门了。”
“我说过,为了感谢你的献身,我会尽量让你觉得舒适一些,敲门是我对你的尊重。”
“谢谢您。”
“你最近,准备的怎么样了?”
“我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迎驾精卫。”苏逸依然垂着头,眼睛盯着地面,“现在我已经没有任何牵挂,可以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培育羽人上了。”
“难得,真是难得。”蚩尤点点头,表示赞许,“之前你的孩子的事情……我当时也不知道你有了孩子,不然不会就对你施法……”
“不是您的错,是那孩子命不好。他爸爸本来也就不想要他,就算没有您这件事,我也没办法留他。”
“是啊,他的命不好。”蚩尤沉默了一会儿,“不说这些了,这个月十五应该是女娃最后一次在金荧身上出现,然后……”
“……然后她就会死。”
蚩尤点了点头。
“说实话,你难道不怕死么?你也只是个人啊!”
我怕死么?苏逸被蚩尤的问题问得一愣,不由得也在心里问了自已一遍。她想起自己曾经看到过的一篇文章,里面说,人之所以怕死,是因为对世界还有留恋,不管是亲情、爱情、友情、事业、物欲,都是把一个人留在世界上的线,正是被这些线牵绊,人才对生死分外敏感。
而那些脚上什么线都没有人,是不怕死的。
原本苏逸也是怕死的,但在那天她打开门,发现南宫硕已经走掉之后,她脚上的线就被剪断了。
苏逸去他工作的车行找他,却被告知他已经换个工作,这个不大的城市里,他竟然就像是一块沉进水里的石头,完完全全地不见了。
她不得不用最笨的办法,专门请了几天假,找遍城里所有的修车行,终于找到了南宫硕。
她看到他的时候几乎都要哭了,可他却头一转,似乎一点都不想见他。
“那天……是我不对。”南宫硕支支吾吾地说:“你……你还是忘了我吧。”
苏逸几乎立刻机会敏锐地感觉到了什么。
“你是不是看到谁了?你说!”苏逸厉声追问着。
“这事儿跟别人没关系,我本来就跟你不是那么回事儿!”
“跟别人怎么没关系,你是不是……是不是看到了……”
南宫硕把头上的帽子压了压,转身要离开。
苏逸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眼泪已经掉了下来。
“你是不是,看见了……”
“是。”南宫硕甩开苏逸,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苏逸回家的时候,觉得整个人都是轻飘飘的,连怎么到家的都不知道。只知道自己一碰到床,就立刻闭上眼睛,像是把整个世界都按下了暂停键。
但生活还是要继续的。
第二天一早,苏逸在刷牙的时候就察觉出了异样,干呕、烧心的感觉不断袭来,她还觉得有些头晕,但也只是去医院做了例行检查,并没有请假。
真正砸晕她的,是第二天的验血化验单。
孕酮一栏里超高的数字,即使没有医生的诊断,她也明白,自己这是怀孕了。
她晕晕的,根本没听清医生的嘱咐,迷迷糊糊拿了药,自己走在回家的路上。她有了孩子,南宫硕的孩子。虽然明知这孩子根本没有成型,但她还是忍不住摸摸了肚子,算是和他打了个招呼。
嗨,你好啊!小南宫硕。
苏逸的心情突然好了起来,她觉得自己脚上又被拴上了一根线,她得好好活着,哪怕不为了南宫硕,只为了孩子。
这个孩子是她的,如果是个男孩,他会长得和南宫硕一样,那这个孩子就是她自己的南宫硕,不管什么金荧、银荧,都没有人能够从她这里夺走这个孩子。
但她没想到,事情最后会发展成这个样子。
苏逸发现自己怀孕后,一直若无其事地上班,谁都不知道这个消息。
但是这天,南宫硕还是找来了。
苏逸心头一紧。
他应该不是来找她复合的。
“那个孩子,”南宫硕说话也不绕弯子,“你打掉吧!”
“为什么?”苏逸甩开他的手。“那孩子是我的!和你没有关系!”
“我知道你除了我,没有别的男人。”南宫硕眼睛垂着,似乎不想看苏逸的眼睛,“苏逸,对不起,到底还是我软弱了。”
“你不用道歉,”苏逸就势要关门,“你不要再来了,我的事和你没有关系!”
“怎么会没有关系!”南宫硕紧紧撑住了门,“我已经见到金荧了,她回来了,我一定不会放弃的!所以你不能有我们的孩子!”
“你……”苏逸气得浑身都要抖了起来,“你想和谁在一起我管不了,但这是我的肚子,我想生就生,想养就养,你管不着!”
南宫硕抓着苏逸的胳膊要往外走,苏逸拼命挣扎却还是被拖出了门。她脚下不受控制地被南宫硕拉住,很快,医院急诊的灯光就在眼前了。
“苏逸,别闹,去把孩子拿了吧!钱我已经准备好了,足够你做手术和治病的了!求求你,我人生已经没有什么指望了,就当成全我行不行!”
潮湿的夜空似乎再也无法承受苏逸眼泪的重量,雨水从天而降。苏逸和南宫硕都被淋得透湿漉漉,苏逸还在对着夜空不断地嘶吼着。
“救命啊!杀人啦!杀人啦!”
只有雨水回应着她的求助。
眼看医院急诊只有几百米了,南宫硕又加大了手上的力气,苏逸觉得自己的手腕都要被拧断了。
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完全躺在雨水里了,而南宫硕依然毫不留情把她往前拖拽。
完了,这孩子是保不住了,在苏逸脑海清醒的那一刻,她想。
在下一个瞬间,她就发现自己腾空了起来,她好像轻飘飘地躺在一张隐形的毯子上,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身下越来越远的地面。
南宫硕也明显被这景象吓到了,他揉了揉眼睛,确定四下无人,自己也没有看错。他壮着胆子试图去拉苏逸的胳膊,苏逸突然就又向上升了一些,不多不少,南宫硕刚好够不到。
一个阴影从远处的街道缓缓地走了过来,一张墨绿色的脸从兜帽下露了出来。
“虽然你们人族并无不可杀之人,但你这样欺负一个女孩子,总还是过了。”
蚩尤的声音混在雨水里,听起来闷声闷气的,但还是把南宫硕吓了一跳,不由地往后退了两步。
“如果你现在走,我就既往不咎;如果你还留在这里,那我只好当做你是要挑战我。”
蚩尤冲着南宫硕呲了呲牙,南宫硕又连退几步,终于转身跑了。
蚩尤四下看看,大雨瓢泼的路口依然没有一个人,他发现苏逸已经晕了过去,便在她身边站定,双目一闭,两人像是被雨水冲刷掉的图画般,在大雨中消失了。
苏逸醒过来的时候,第一反应是自己被南宫硕掳到了什么地方。
但她很快意识到,那个站在阴影里的人不是南宫硕。
“你是……谁?”
苏逸觉得浑身火辣辣的疼,腹部也不住地一阵阵抽痛。她想要抬手护住腹部,但浑身都像是烧着了一样,根本动弹不得。
“我这算不算是救了你的命?”那男人依旧站在阴影了,幽幽地说。
“算……算是,谢谢你。”
“我救了你的命,你的命就是我的了。”男人挥挥手,也不给苏逸辩白的机会,“至于你报答我的方式,你不用担心,我已经想好了。”
苏逸还没来得及吆喝一声,就又在空中悬浮了起来,她觉得有什么东西穿透了自己身体,而自己像是一块被铁签子串起来待烤的羊肉块。
“我……我的……”
“嗯?”
那男人的眉头突然皱了起来。
“你……有身孕了?”
苏逸虚弱地使劲眨了眨眼睛,因为她连点头都点不动了。
“那这下……这孩子留不了了……我替你拿掉吧……”
“不要!不……要!”
苏逸拼尽所有的气力大喊了一声,把那男人吓了一跳。
“你这女人,看着力气不大,护起犊子来倒是很吓人。”男人话毕,苏逸发现自己已经躺回了平台上,她猛吐一口气,整个人松了下来。
“原本我只是想救你,然后准备一个后备的羽种,但我不知道你肚子里有孩子,这法术对你的孩子肯定会有影响。你的孩子,恐怕不能容于这个世间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别用人这样的字来侮辱我。我就问你一句,如果我能够帮你改变现在的处境,你愿不愿意为我效力?”
“你……能帮我?”
“在你这个世界,或者你应该对我存有更多的敬意。当然,指望你能够完全了解我是很困难的,毕竟不同世界的规则还是有不同之处。总之,我能帮你解决一切难题,除了你的孩子,你的感情。”
“那……你能帮我……”苏逸挣扎,每说一个字就像是吐了一口血,“能帮过上想要的生活么?”
“想要的生活?应该不难。”
蚩尤一抬手,变幻出一片幻境。环境中,苏逸身着华服,皮肤保养得宜,在环境中矜持地微笑着。
“财富?容貌?优渥的生活?这些都不是问题。你们想要的,不就是这些么?”
“我想要幸运,我想要命运能够对我好一些。”
“你还不明白么?从你遇到我的那一刻起,命运之神已经开始垂青你了。”
苏逸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冲着蚩尤深深地鞠了一躬,说:“我已经准备好了。”
蚩尤点点头:“那现在,就等女娃那边的消息了。”
“她会更美的,”蚩尤压低了声音,后面这句话仿佛是说给自己的,“好像从来不曾沉睡过。”
金荧已经三天不曾醒来了。
她气若游丝,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为了帮助她补充体力,秦涛在她床头立了一根用来输液的杆子,里面的液体正一滴一滴的滴进金荧的血管里。
秦涛守在金荧的床前,神情憔悴,眼睛却紧紧盯着那张贴在金荧床头的日历。
这个月阴历十五,是精卫会再次出现的日子。
这个月阴历十五,也是那些金色线条刺穿金荧心脏,金荧会离开这个世界的日子。
这个月阴历十五,就在三天之后。
可直到现在,他还没有一点办法。
他在三天前关闭了紫藤花咖啡馆,不分昼夜地守在金荧床前,但金荧一直没有醒。
她似乎陷入了一个无边无际的梦里,根本不愿醒来。
秦涛很好奇,如今她做着的,究竟是自己的梦,还是精卫的梦。
金荧确实在做梦,梦里她回到了福利院,和小伙伴们在小小的庭院里嬉笑,苏逸躲在一棵大树后冲她招手,南宫硕则扮演那只会抓住他们的大灰狼。
一二三,大灰狼来啦!
四五六,再不跑大灰狼就吃人啦!
七八九,大灰狼的抓子磨好啦!
南宫硕故作凶恶地冲向他们藏身的大树,他们像是一群被惊起的小鸟,欢笑着从树干后飞起。
金荧边跑边大声笑着,突然眼前的太阳一黑,面前出现一只大鸟。她巨大的翅膀遮住了日光,扬起风沙,吹走了她身边的一切。
她环顾四周,一片空白。
那巨鸟在她身边落下,缓缓现出一个人形的样子,身着宽袍大袖,对她微微颔首:“初次见面,我是女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