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善也算得上一个骄傲的人,总算说服自己拉下脸去找思明,却自讨了个没趣,愤愤然,从思明宅子里出来。
一路大步向前走,往南门外走去,锦善埋着头,嘴里念叨,“一个小伙计而已,攀了个新主子便自觉了不起了么。”
刚出城门,上了一辆马车,又往南门更远处行去,路上风雪欲来,将马车的帘子吹起,锦善的眼睛盯着前方,脸上是与以往不同的认真表情。
马车往小路行去,再走了二三里,有一处低矮的茅草屋在路的尽头伫立着,锦善从车上下来,望着满天的风雪,拍了拍肩上的雪花,提脚往院子里走去。
院子里的人不多,散落的站着几个汉子,屋里又有几人围在一起打边炉,见锦善来了,也都起身行礼,好好的叫声,“锦姑娘。”
锦善摆了摆手,找了个干净地方坐着,一只手撑着腿上,问道,“那边还有动作没有?”
屋里的人有些为难,一个也不肯上前回答,等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向前走了两步,恭敬的抬着手,回道,“锦姑娘,自从这林亮来管事以后,那里面的消息越来越难知晓,你也不是不知道,最近兄弟几个都很难再摸进去了。”
“我问的是这个吗?”锦善的手指在空气中敲打着,眼睛直盯盯的看着那个人,刚才往上翘起的嘴角,也重重了落了下来。
见情势不对,后面又有一个汉子走了出来,拱手说道,“锦姑娘,那边最近一直在试探我们的动静,故不得出去。”
“他们发现了什么没有?”锦善又问道。
汉子松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兄弟们近来收敛了些,除了最初被逮的两个兄弟吃了点教训,他们应该还没查到别的事。”
“他俩人呢?”
“从坡上下来时,摔了腿,在家里休养着。锦姑娘,他俩一个字都没往外面漏过,那边还该不知道是我们。”说道后面,汉子也有些不自信,声音也越来越小。
锦善的手指敲得越快,低沉着脸,不一会儿,从钱袋子里拿出一锭银子来,递给答话的那个汉子,说道,“快过节了,那这些钱去买些好吃的,这几天就先散了。”
汉子接了银子,也高兴起来,见锦善往外面走了,掂了掂重量,又拿在嘴里咬了咬,才放进胸口,过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追到院子里去,朝着锦善喊道,“锦姑娘,有件事我不知道你有用没用,我听一个府衙的朋友说,去年被押去流放的童春生,从流放地逃了出来,不知所踪了。”
听到此话,锦善停了下来,一张脸看不出表情,等那大雪盖着的头发已有湿了,才转身出了门,上了马车。
···
锦善家住的宅子在城南算不得十分繁华的位置,从南门的大道往里走了一两里,又往小巷子再走一圈,才能看见锦善家的宅子。
推门而进,立马有伙计过来候着,弯腰说道“姑娘,老爷在堂屋里打边炉,让你回来就去吃一口热和的呢。”
锦善让小伙计先去回话,自己去屋里换一身衣裳,才往堂屋里去,屋里父母两人围着炉子下些肉菜。
靴子在雪地上行走,挤出来的噼里声,与火炉下柴火燃烧的声音并无两样。锦善走了过去,自拿了一双碗筷,坐在四夫人与马四爷的中间。
四夫人也坐了过来,摸了摸锦善冰凉的手,关心的问道,“这是去哪儿了,怎么手这么冰凉?”
锦善回来之后,本来一直有些木木的,等到四夫人来握手时,才像是被唤醒一般,身上的感觉都有些回来,看了看外面的大雪纷飞,才惊觉这天气已经这么冷了,慌忙的把已经冻得通红的手,放在炉子边,感受一些温暖。
“还是家里风雪小些。”锦善一边搓着手,一边笑着说道。
马四爷最近却一直安静的很,听到妻儿说话,并未接下话茬,只一味的将菜往锅里夹,又夹了些给锦善,让她多吃些。
再说时,也不过是些家常话,等到边炉里的菜都吃了大半以后,四夫人才突然想起早就想说的一些事。
“幺幺,你替娘亲去送一样东西给你六姑。”四夫人不常出门,若有些东西要送人,要么遣伙计去做,要么叫锦善去跑一趟。
而这嫁出去又再回娘家的六姑娘的东西,便都是锦善亲自去跑,除去是长辈以外,还有这六姑娘并不算什么大度的人,若是伙计送去,常常刁难于人,指桑骂槐的说四哥家的人看不起人。
锦善夹起最后一块牛肉,放进嘴里嚼了嚼,问道,“要送些什么?若是轻便,我一会儿便给她送去。”
“都是些冬天用的,炭火、棉被之类的。明早再送吧,这刚下过雪,路滑,也不便去。”四夫人说道。
锦善皱了皱眉,问道,“我那不成器的表弟又过来了?”
四夫人敲打了锦善一下,说道,“你别这么说你表弟,他还小,等再大些懂事了,就不会惹这些麻烦了。你忘了你小时候,也总是惹了一身的祸端回来,把你爹和我都折磨的够呛。”
“都是十八岁的人了,花起钱来还没个数,我说他两句还不成了么?”锦善自认与这表弟不同,把他拿来与自己比较简直是侮辱自己。
“好了,好了,这些话当着我们的面说说也就罢了,你六姑听见又该多心了,明天早点去早点回来。也不知道这雪啥时候停,明天都带两个伙计帮你拿些东西。”四夫人说道。
“晓得了。”锦善也不愿意继续说这事情,擦了擦嘴,便去一边歇着了,过了一会儿才有一搭没一搭的问道,“爹,今年本家那边又想减些银子吗?”
马四爷正剔着牙,一个没注意,往里面戳了些,戳的牙龈生疼,嘶的一声,拿了竹签出来,才回锦善道,“随他们去吧,只要明年少出些事,让他们吃点便也就吃点。”
“爹!你就是太不管事,才会让他们家一步一步霸道到今天这样,祖宗把这茶园分下来时,可是让子孙都吃得饱。结果现在呢,就他们一家吃香的喝辣的,别家的岁银好年景的时候给一点儿,跟打发叫花子似的。这白地城里,就他家一家敢称马家人,别的都是无名户。”锦善早就不爽这些事。
四夫人虽知道自己姑娘有些脾气,可没想打她这次竟直接将这些话说了出来,赶忙拦着锦善说道,“幺幺,你这是干什么呀,这些话说出来可伤和气了,你大伯有大伯的难处,我们什么都不用做,就能拿些银子也不错了。”
“什么都不用做!是他不让我们做,只想一点点蚕食我们的份额,看看怡堂姐家,就知道下一个就是我们家了。”锦善又再说道。
“锦善!别说了。”马四爷听不下去,终于出声阻止了锦善。
锦善向来没被爹说过什么重话,这时竟为了这等事来吼她,心里的不满更甚了,起身提了裙子,便直接回了屋。
没过多久,又有人推门进来,小心翼翼的,软着声音说道,“我的幺幺,你还在生气吗?”
“没!我一个小孩子,有什么可气的!”锦善赌气说道。
四夫人知道这是真生气,摸着黑又往里屋走,“你爹他也不是对着你生气,你也知道本家那边不好应付,你说的这些话,让人嚼了去,那边又怕是要不开心了。”
“那就让他们嚼去!有脸做这些事,没脸承认么!今年还说什么过继,我看过继是假,要三伯家最后的财产是真!”
“唉哟,我的幺幺,你可别再说了,这事情让他们闹去,我们不去趟这摊浑水。”四夫人赶忙坐到锦善的床边嘘声道。
“等他们把眼光盯到我们头上,看谁还来趟这滩浑水,我爹就算再搬远点,搬出这白地城,还不是要让人把份额给收回去,或是年年找个不分银子的借口,吃掉那茶山。”
“好了,还没完了,这事情你爹自然会有打算,你不要插手进去,你好好的过完这一生,我和你爹就没有别的牵挂了。”四夫人话里虽是严苛了些,手里抚摸着锦善的背,安慰着。
锦善说得够了,也闭了声,将头倚在四夫人身上,撒娇着说道,“娘亲,都是他们欺人太甚,我就是说说而已,该吃吃,该喝喝,明天还是个不务正业的幺幺。”
“嗯,改天再接个书生进来,和你一起吃喝玩乐。”四夫人哄着说道。
“可他也太丑了,这怎么往外带呀。”锦善娇嗔的说着。
四夫人安慰道,“咱不嫌啊,那孩子品行不错,又有学识,只当是个朋友,今年无论如何也要见见了。”
“那就见见,他要被我气走了,你可别怪我。”锦善说道。
到底会松嘴的,四夫人忙说道,“他要敢走,我们就把这事儿退了,另给你找一个乖一点的。”说道这里时,四夫人突然想起去年见时,那孩子的摸样,对锦善说道,“我去年怎么瞧着他的麻脸好了些。”
“你又哄我。”锦善动了动,又往四夫人的怀里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