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娘施了个万福,牵着儿子夏晴的手离去。刘玉拍了拍枣红老马的脖子,对于在马背上活过半生的宁王来说,早就不仅仅是好马那么简单。
王正一看向刘玉,善意提醒道:“宁王殿下还是早些回去军营为好,万数铁骑压境,难免惹得山上神仙不快。”
刘玉微微一愣,同铁诚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惊讶之色,二人随即以眼神询问王正一。
王正一犹豫一下,点了点头。
“算是吧。”
刘玉铁诚二人随即拱手一礼,“失敬。”
方才看那小娘和稚童的反应,这名青年分明在此地扎根很久了,不曾想竟也是位天上神仙。
刘玉苦笑道:“临近此地时,也曾想过让大军离远些驻扎,只是从未与神仙打过照面,心里实在没底,这才拿来壮壮胆,还想着仙人超然物外,定能体谅。”
王正一摇摇头,道“这些神仙与你们想象中的大不相同,称不上得道高人,也未必愿意跟凡人讲道理。一万兵马城外驻扎,在他们看来只会是挑衅,一些年轻气盛的修士被老修士几句言语挑拨,难免就要袭营。”
王正一顿了顿,道:“已经有心急的要动手了。”
刘玉一愣,连忙看向铁诚,后者心领神会,略微点头回应后,身形瞬间远去。
刘玉重新向王正一躬身行礼,恭敬道:“恳请仙长为在下指点迷津!”
王正一想了想,道:“那就请宁王殿下同行,我们边走边说。”
……
随着镇子上水精之气日渐浓郁,五行水属不日便要现世,镇上修士愈发多了起来,除却初出茅庐的少年少女,一些不依附于宗门的山泽野修也纷纷现身,藏月楼竟也渐渐变得忙碌。
顾红铃让李玄烛多多留意这些来来往往的山上客,说这就是北凉洲极东地域的缩影。
这天李玄烛从中午忙碌到下午终于能歇歇脚,他便坐在那块自称已经同自己屁股合道的门槛上,十分不满的表示下午店里得提早关门,不然就罢工,请掌柜的自个儿跑堂去。
顾红铃实在无奈,就没见过这般豪横的伙计。
李玄烛揉着腿,还想着大哥今天怎么来的这么慢,便注意到牵马缓步走来的王正一,旁边还有个穿着华贵的男子与其同行。
李玄烛眯眼瞧了瞧,不是修士,土生土长的青莲洞天人士,武道成就不俗。
外面世界也不是人人都能踏上修行路,相比起无数凡人来,山上人终究只是一小部分,而那些没有天赋成为山上人的,只能退而求其次,步入武道一途。
虽然通常山上人都看不起习武的,鄙夷其为莽夫,可武道一途未必就比修道差,只是两者路数不同,修士感悟天地,求一个“合”,武道却是淬炼自身,号称要自成小天地,两者简直是背道而驰,说不清谁好谁坏,李玄烛也不好评价,只是觉得那个蟒袍男子的确不弱,就算放到外面世界去也有足够的自保能力,谨慎些的话,甚至可以独自远游北凉洲。
待二人走近,李玄烛上前接过糕点,掂量了下,问道:“大哥,这次带的什么?”
王正一微笑道:“红糖糍粑。”
李玄烛摸了摸下巴,道:“还行……其实我想吃红豆饼的。”
王正一无奈笑道:“镇子上已经没几家糕点店了。”
李玄烛嗯了一声,说那倒也是。
王正一把老马拴好,回头道:“下次我再多看看。”
李玄烛竖起大拇指:“成!”
李玄烛又瞥向刘玉,“这位是?”
王正一道:“这位是大晋的宁王。”
李玄烛讶异道:“哎呀失敬失敬,来来来里面请!掌柜的来贵客了!”
李玄烛招呼的十分殷勤,刘玉无奈笑道:“不敢。”
虽然王正一已经提前说过他这弟弟行事有些不羁,常常叫人捉摸不透,不过刘玉还是感到一阵头大,您堂堂一个神通广大的神仙,装什么孙子呢?!
刘玉已经从王正一那里了解了关于这处天地是座洞天福地的事情,虽然感到难以置信,不过这样一来那些“神仙”的稚嫩以及他们那股优越感便也能理解了。就好比王公贵族在乞丐面前,优越感自然是下意识就会产生,甚至本人都察觉不到。
刘玉感到很头痛,这样一来,无论是哪路神仙都不好得罪,就算想要讨好一方作为靠山,人家未必肯领情,说不定宝物得手后再不会回来看一眼,可若是得罪了谁,恐怕能记仇许久。
李玄烛让顾青煮了三碗面,大概是青菜萝卜各有所爱,顾青做过百余样色香味俱全的佳肴,可大多数菜肴李玄烛尝过两三口后便没了兴趣,唯独一碗冬瓜羊肉卤的拉面对了他的口味,顾青也是打死都想不到。
顾青知道李玄烛口味,故而在其中一碗放了好些辣子,李玄烛从坛子里捞出翠玉般的糖蒜,腌制半月,正是脆而嫩的时候。这个季节自然找不到新蒜,这些都是李玄烛运转神通费大功夫种下的,顾红铃也是哭笑不得,只当是他小时候大鱼大肉吃惯了,反而对精美佳肴没了兴趣。
往日里李玄烛经常说顾青瘦的跟个猴一样,弱不禁风像个娘们,唯有将一团面糊最终拉成筋力十足的细面时,李玄烛才会夸赞句顾青真是手巧,仔细一看不输姑娘家的纤纤青葱指。
李玄烛端出面和糖蒜,又弄了一碟盐水花生,顾红铃还提了壶酒,一并摆在桌上,同时也记到宁王账上。
刘玉倒也豪气,摘下拇指上那枚玉扳指当做酒钱,对于这位宁王来说,王妃病故、长子夭亡,两个女儿都已出嫁,偌大家产无可留之人,奈何奈何。
王正一不怎么喝酒,故而喝了一碗后便有些目眩,愈发沉默寡言。刘玉酒量好,李玄烛也不差,两人牛饮着,很快称兄道弟起来。
李玄烛把大晋给夸了一通,百年前藩王割据的局面竟是给扛了过来,春秋十六国如今已去十一,再统天下也是指日可待。
宁王连连摆手说哪里哪里,都是将士们拼来打来的,又问这次仙人下凡,大晋当如何是好?
李玄烛往嘴里扒着面,含糊不清道:“大军退走不就是了,那些修士又不会把镇子拆了……还真不好说,不过给镇上人安排个住处也不算难吧?”
刘玉摇摇头,说难倒不难,就是不知道这么多山上仙人会不会又跑去其他地域寻宝,怕不小心坏了大晋风水,影响了国运。
李玄烛道:“这说不准,坐镇此地的圣人曾住在镇子上,这让洞天中的机缘大多往此处跑来,可也不是全部,就说维持洞天气运的五行物,目前也只能确定水属会在小镇现世。不过这机缘并非只有五行之属,你们皇室成员身上的龙气,便是些蛇蟒妖物的心头好,对他们修为大有裨益。”
不知是有意无意,说到此处时,李玄烛瞥了眼厨房方向,刘玉没注意到,顾红铃当没看见。
刘玉皱眉道:“此话当真?”
李玄烛道:“怕什么,那些山上人未必就是你的对手,再者不还有十万精良武装的铁骑?”
刘玉仍是有些担忧,眼看大晋奋斗百年就要天下大定,最忌讳在这个节骨眼上出问题,而这次还完全不受大晋控制,能否渡过难关全凭别人心情来定,宁王感到忧虑也是难免的。
李玄烛又叹了口气,说可惜了。刘玉疑惑道:“此话怎讲?”
李玄烛道:“当年藩王割据,诸侯间互为相王,竟是分出十六国,而大晋竟然也熬了过来,如今只差休养生息后一战定乾坤,自此万古流芳,却是遇上了洞天枯竭,让人惋惜。”
刘玉一愣,“洞天枯竭?”
李玄烛解释道:“便是这处洞天气数已尽,就好比花有枯荣,青莲洞天也已经走到头了,不日就会崩塌,等维持洞天五行气运的宝物被全部取走后,估计也就差不多了。”
刘玉忙问道:“那崩塌之后,我们这些洞天里的人会如何?”
李玄烛叹息道:“只能跟着洞天陪葬,没有此地圣人允许,洞天内土生土长的人是绝对出不去的。”
“此话当真?”
“绝无戏言。”
刘玉沉默了。
李玄烛扒完最后一口面,连卤都给喝光。
半晌,刘玉才起身,拱手一礼,“失陪了。”
目送着这位大晋宁王失魂落魄的背影,李玄烛拿酒水漱了漱口,拿出红糖糍粑。
王正一正拿额头枕着一只胳膊,靠在桌子上微微小憩。
顾红铃走到李玄烛身旁,不太明白李玄烛为什么要跟一个凡人透露这些。
“没什么。”李玄烛咬了一口红糖糍粑,坐回门槛。
顾红铃收拾了碗筷就要送去厨房,不经意看了眼店门处,李玄烛双眼无神,不知想些什么,只见他轻揉着额头,呐呐低语。
掌柜的、哑巴青、戚莺莺、戚师傅、九凤、宋融、宋何、李宝莲、刘玉、还有大哥王正一,这些……人,或者说拥有人的知性的他们,是如何做“人”的,李玄烛想仔细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