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延之年纪未过半百,按照山上说法算是极为年轻,却是地地道道的道门三代弟子。
道教扎根东希然洲,一万年来开枝散叶,门徒无数。
若只看主脉,追本溯源至道祖,万年来,座下亲传弟子不过五人。
李玄烛懵了,就这都能碰上个同为三代的?不过这也使他更加笃定,这个装嫩的李宝莲,八成是个不知几千几百岁的老太婆!
李玄烛没有感慨天地之造化命运之玄妙,而是惊悚,若非实在不会,他真想立马给自己起上一卦!
青莲洞天濒临破碎,外面人刚能自由出入自己就遇上道教三代弟子?其中若无猫腻,李玄烛打死也不信。
问题是图什么?
王延之肯定有事瞒着自己,但这么些年,李玄烛一直没拉下脸去问,倒是随着修为日益精进,冥冥中好像明白了些什么,可偏又烟雾缭绕,每每要呼之欲出,都会被额上那只纵目给压下去,李玄烛总不能把它给扣出来,也就这么浑浑噩噩过来了。
李玄烛虽然对这些知之甚少,不过自己到底是个什么跟脚,心里大抵还是有数的,只是太过匪夷所思,尚有些不自信。
李玄烛再看李宝莲时,心中满是提防,不过眼神那叫一个谄媚,一口一个师叔叫着,说您老辛苦啦师侄给您揉揉肩。
李宝莲有些不知所措,说前辈你别这样,我不习惯……
李玄烛一脸你是我前辈的表情:“说啥呢?师侄孝敬师叔天经地义的嘛!这一路斩妖除魔辛苦了,我再给您老捏捏腿……”
李宝莲使劲把李玄烛推开,急得皱起了眉:“什么您老!你比我大多了!”
李玄烛连连点头称是:“您瞧我这破嘴,师叔当然年轻!”
李宝莲急得不行,“我真的就这么大!”
李玄烛摇摇头,语重心长道:“姑娘家不能就这么认命的。”
“啥?”李宝莲歪起脑袋,实在没听懂。
顾红铃有些无奈,这登徒子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李玄烛便在李宝莲耳边详细说道起来,边说还手掌摊开虚抓两下,简直绘声绘色。
李宝莲涨红了脸,立刻跟李玄烛拉开距离,想说些什么,可大脑一片混沌,酝酿半天也想不出说啥,最后索性提起短枪落荒而逃。
李玄烛赶紧关上大门,如同送走瘟神。
不过真就这么走了?李玄烛有些摸不着头脑,难道真的只是巧合不成?
……
宋家横遭变故,老爷子及其发妻被咬死在狗笼,本是宋家之造化的宋融也被人枭首,左眼还不知所踪,没个囫囵尸体。至于宋何……宋府上下人人避而不谈,他们大致也能猜到,宋家这是招惹到“山上人”了。
小镇上如今处处都是神仙,镇上百姓人人自危,不明白这些神仙老爷为什么一个个那么……势利?和他们想象中的实在大不相同。
在官家老爷的调度下,镇上百姓分成几批,慢慢移出镇去,家境殷实的银两开路上下打点,早早离开这是非之地,如今剩下的多是些贫苦百姓,或是上了年纪的老者,不愿过多折腾。
这天镇子外传来铮铮马蹄声,尘土飞扬,一万重甲铁骑驻扎,黑压压仿佛没个尽头。
领军的共有三骑,居中那名男子身着黑金蟒袍,腰金白玉带,英气非凡。
左手边是位威武将军,披坚执锐,一杆大枪血气浓重。
右手则是名身穿黑红官服的冷峻男人,一身肃杀之气,仔细观察便会发现,他十指尤为细长。
宁王刘玉,大晋第一猛士常达,六扇门捕神铁诚。
这三人,几乎代表了大晋朝武道的顶峰。
宁王刘玉命大将军常达带大军驻守,自己则叫上铁诚,与其一同进了镇子。
起初地方县官呈报上来的折子中竟说天坠荧惑,多有仙人下凡。要不是京城豢养的阴阳家大佬第一个站出来加以肯定,上至皇帝下至百官还以为是那县令疯了。
谁也没见过仙人,不清楚具体是个什么玩意,不过要是能与之交好自然令人欣然。
刘玉进了镇子一路走过,见那些所谓仙人竟大多少年模样,脸上稚气尚存,虽能腾云驾雾,可不像是能挨上他一拳的样子。
铁诚身为六扇门总指挥使,常年与江湖人打交道,很快发现这些从天而降的神仙,言行举止与江湖上那些大门大派弟子颇为雷同。只是他们看过来的视线虽然有好奇、不屑、蔑视等种种不同,可不约而同的却是都有不把人当人看的感觉,或者说是不把刘玉和铁诚当成他们的同类,非但如此,还有一种天然的优越感,并不刻意,甚至好些人自己都没意识到。
刘玉铁诚两人并肩走在街道上,以武夫逼音成线的手段悄悄言语。
刘玉道:“铁大人,这些神仙看上去着实有些稚嫩。”
铁诚点头道:“确实,既没有真武山张真人出尘,也无龙虎山赵老天师的气度。”
刘玉冷笑道:“想来这摆在明面上的,多半是些小角色了。”
“王爷还是小心些为好。”
镇上繁华处基本没什么“人”气,两人一路走到远离镇中心的偏僻地带才有所改观。
两人来到小溪边,据镇上亭长所说,顺着下游走去稍远处便有片溪滩,是那天坠荧惑之地。
溪水边正有穿着泛白衣衫的清瘦小娘浣洗衣物,从背影看颇为婀娜,纤细手臂并无多少斤两力气,每每敲累便停下稍作休息,手指轻轻撩起垂下眉眼的青丝,因汗水黏湿,故而紧紧贴在额上。
如今开春不过半月,加上今日天阴,故而溪水还是有些寒意,她的衣衫略显单薄。
刘玉悄无声息走上前,轻轻咳嗽一声。
她吓了一跳,回头看到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两名男子,一时有些心慌,赶紧收起摊开在青石上的贴身衣物。
刘玉拱手弯腰,道了个歉。清瘦小娘嫁来这边之前家境还算殷实,礼貌回了个礼,收起衣物便要提篮离去,却被刘玉拦住。
“夫人别怕,本王乃大晋宁王,这位是六扇门总指挥使铁诚铁大人,我们二位并无恶意,只是想问句话。”
先帝还在时,宁王在众多皇子中便是公认的打仗第一狠人,一身战场上滚打出来的肃杀之气十分凛然,这些年太平无事了才略略有所收敛。
小娘还算镇定,没有太过讶异,毕竟这些天连飞来飞去的神仙也见过了。她再度行礼,平静道:“民女见过王爷,见过大人。”
刘玉摆摆手,始终与她保持着距离,问道:“我们一路走来,镇上居民多已搬迁,夫人为何还留在此地?”
小娘低着头,轻轻说道:“回王爷的话,家中公婆年事已高,经不起折腾了。
刘玉笑道:“你可抬头说话。”
她摇了摇头,刘玉也不强求,夸赞道:“你夫君娶你过门,真是他的福气!”
听了这话,小娘有片刻失神,但很快回过神来,听刘玉问起镇子上那些神仙的事情,她摇摇头,说并不清楚,只是听说那些神仙个个神通广大,一脚能将瓦片房踩出个大窟窿来。她只能默默祈祷自家屋瓦不要也遭了殃。
刘玉叹了口气,这次来跟神仙打交道可真是愁煞了他,历朝历代史书都无此等记载,那些所谓神仙又不像传言那样是仙风道骨的白须老者,一个个看上去年岁不大,心气倒不小,不像是能静下来好生听话的主。
“娘!”
正当此时,一名稚童神气的骑在一匹枣红老马上,欢快地朝这边挥手,在他身前牵马的是名眉目温柔的青年,手中提着包糕点。
稚童注意到刘玉两人,赶紧压下身,冲牵马青年问道:“正一哥,那是什么人啊?穿的好气派,我娘会不会有危险?”
王正一摇摇头,笑道:“不碍事。”
稚童哦了一声,青年总能给人一种安心感。
小娘见自家孩子骑在马上由衷开心,心中便也欢喜,只是待走近了,便轻声埋怨道:“晴儿,怎么又让正一牵马出来给你骑?还不快下来。”
王正一摇摇头,道“没事,洪师傅昨天迁出镇子了,这匹马实在太老,跑不动几里路了,加上时间仓促,洪师傅便给它留了下来,我正要把它牵回家去。”
王正一还如稚童夏晴这般大时就帮着师爷照顾青牛,后来到了青莲洞天便跟着洪师傅养马,自然不忍心看着这老马饿死。
刘玉忍不住道:“此马虽老,可体格健硕,年轻时必然是匹神骏!”
夏晴讶异的看着这器宇不凡的男子,瞧他的穿着打扮,难道是个神仙不成?
刘玉笑道:“本王好马,也是情不自禁。”
小娘走来这边,小声提醒王正一两人身份。
王正一听罢拱手而礼,“见过王爷,铁大人。”
刘玉摆摆手,说无须多礼。
小娘抬起头,轻声道:“晴儿,还不下来。”
刘玉先王正一一步走上前去,将夏晴从马上抱下,轻轻拍了拍孩童脑袋,本想说将来长成大好男儿,便来大晋军营建功立业,可话到嘴边又觉得还是不说了。
刘玉膝下长子从小喜好舞文弄墨,十五岁那年被刘玉拿剑架到脖子上,逼着进了大晋军营,本想将他培养成如自己一般的稀世良将,假如自己哪天不幸战死沙场也不至于后继无人,偌大家业等着被坐吃山空。
当时正值战时,各路藩王拥兵自重,从百年前打到刘玉掌兵,春秋十六国已去其九,刘玉平生夙愿便是为这百年混战画上最后一笔。
当年那场持续十三年,起先不过三国厮杀,后来演变成七国混战的大战过后,余下七国又去其二,尚存五国皆是元气大伤,这才暂时进入一个休养生息的阶段。
一直到各国签完盟约,刘玉也没能在那座被彻底烧黑的山上,认出自己爱子的尸首。
当刘玉时隔十三年回到宁王府后,王妃也已下葬两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