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了不好了!宫里出大事了!”一大清早,小玉便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又怎么了?”这几日烦心事太多,阿宁很是头疼。
“那个,那个委泱国公主借口要选一个夫婿,竟在宫中住下了!”看样子小玉气的不轻,她一边跳脚一边继续说,“公主您说,哪有这样的事?使者都走了,她却不肯离开!”
听了这些,阿宁倒是不怎么吃惊,她静静地喝着刚送来的新茶,说道:“看来,这宫中不久就要有喜事了。”
小玉不知道猎场发生的事,自然不明白其中深意。既然不懂,她也没有深究的意思,跟阿宁又闲话了几句,就退下了。
阿宁瞧着小玉没待多久就要离开,又想着猎场回来后,这丫头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勤快了不少,竟把院子里的活都承办了,心中有些疑惑。于是,她离开内殿,出门去看小玉到底在做什么,这一出门,就遇上了王公公。
“长公主,别来无恙啊?”王公公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公公此次来,又有何事?”在宫中,王公公是真心喜欢阿宁,阿宁也乐得见他。
“公主,老奴这次来,是宣旨的。”王公公慢吞吞摊开了旨,说。
阿宁瞧着他沧桑了许多的脸,心里叹了口气,恭恭敬敬地跪下接旨。院中所有忙碌的人,也跟着跪了下来。
“丰禾王武夷亲诏,兹有委泱国公主吕潇,性情温婉,端庄大方,为和亲之事不远千里前来丰禾国。感念其诚,特令长公主与其同住,待选中夫婿,再另作安排。钦此!”
阿宁听完,先是去接了旨,用赏银打发王公公等人去了,这才重新打开诏书反复的看。看了很多遍,也还是那些内容,阿宁的头更疼了些。
“公主,是不是风大了,你有些凉着了?不如我们进去吧。”一旁的婢女看到阿宁的脸色,有些关心地问。
“想来父王把吕潇和吕笛留在丰禾国,是有很多计较的,我又能如何?”阿宁叹了口气,转身要回内殿,“只是这段时间,又要不安分了。”
吕潇从进入丰禾国起就惹了许多大大小小的祸端,如今住进阿宁这里,不知今后要如何相处。这样想来,阿宁倒是把小玉给忘了。
上次李瞻救吕潇有功,武夷同意了他的请求,让他做可自由出入朝华殿的巡夜侍卫。只是侍卫也不能随意前往各位公主的寝宫,所以阿宁也好久不见李瞻了。这次吕潇要住进来,李瞻前来帮忙,阿宁才有机会跟李瞻说上几句话。
“怎么样,父王可有为难你?”
“回公主,大王宽厚,虽不喜我与驷王殿下样貌相似,倒也没有私下找我麻烦。”
李瞻终于除去了面具,可以以真容示人。阿宁看着他那张与武驷别无二致的脸,心中感慨万分。
“我本以为你的事情凭我一人之力可以解决,却不想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早知道这样,你不该和我进宫的。”阿宁是真的有了悔意,如果不是她非要把李瞻和武驷联系在一起,李瞻也许正过着逍遥江湖的日子。
“人活着,若不知来处,便只剩归途。”李瞻倒是看的很开,他平静地看向夕阳的方向,“我虽没有记忆,但我隐隐觉得,我与这皇宫,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我要找到原因。”
李瞻的眼神平静中透着坚定,阿宁在过去十几年看惯了武驷眼中的狂放不羁,可如今竟觉得李瞻的神情更能带给她安宁。
“时候不早了,公主还请早些进内殿休息,殿中有了客人,只怕之后会过的艰难。”李瞻突然开口请辞,阿宁没有过多挽留。
进了内殿,一直不见踪影的吕潇原来在向各个婢女打点,见到阿宁来了,也不避嫌。
“来,看看有什么喜欢的?”说着,吕潇把阿宁拉到了那一堆首饰面前。
阿宁一看,全都是上好的翡翠。
“从此以后,我们可就算是半个一家人了,你们可不许欺负我。”吕潇开心地说。
“公主不是不喜欢丰禾国吗,怎么愿意留下来?”阿宁明明知道原因,却非要去刁难她。
吕潇看了一眼阿宁:“我就你一个朋友,也愿意把你当姐妹,可否看在我有家不能回的份上,多多担待。”
阿宁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失言,她明明是喜欢吕潇的性子的,也怜悯她的经历,可刚才却让她难堪了。
“对不起,刚才多有得罪。”阿宁态度诚恳,但也没有过多纠缠于这个问题,“前些日子与你相处,倒是没有发现你这么爱笑,怎么今天这么高兴?”
“啊,说到这个,我倒是忘了。”吕潇神神秘秘地拉过阿宁,“丰禾王答应了,明日让各个殿下陪我们在院子里听曲,驷王殿下也来!”
驷王殿下也来。这句话像是魔障,让阿宁头疼不已,她故作平静地说:“这里是寝宫,只怕他们来了不大方便,不如在王宫的花园设宴,免得别人说闲话。”
“哈哈!”吕潇听了阿宁的话,笑得前仰后合,“大家都来,有什么闲话可说?你要是不喜热闹,我们去别处就好。”
“当然不是!”阿宁不愿使吕潇难堪,只得答应了。心中却在思考明日要去哪里躲一躲。
“两位公主,该吃饭了。”有婢女来请,阿宁和吕潇便收了首饰,去前殿吃饭。
菜刚上桌,阿宁就夹了些到吕潇的碗中,“大鱼大肉吃惯了,尝尝丰禾国的蔬菜。”
“我也喜欢吃菜啊,可是委泱国地势高,土地贫瘠,百姓以游牧为主……”说着说着,吕潇就吃不下了。
阿宁看吕潇这样,正要让小玉拿手帕来,这才发觉小玉已经一整天都不见人影了。
“安心住在这里,不论我父王做了什么打算,我一定会尽力保你安宁。”阿宁此时顾不得小玉,一心劝慰着吕潇。
过了很久,看吕潇还是没有胃口,阿宁便叫人把饭菜撤了,陪她回了内殿。也许是哭累了,夜还没深,吕潇就睡了。阿宁帮她盖好被子,又供上了暖炉,这才出去。
“公主,”见阿宁忙完了,婢女们才敢上前说话,“您对她凡事亲力亲为,这……”
“她是个苦命的人。”婢女们不知,可阿宁心里清楚,吕潇和吕笛现在,都是被武夷囚禁在了丰禾国,吕笛在宫外,稍有自由,可吕潇就不同了,“以后她的吃穿用度,要挑最好的。”
“是!”婢女们答道,“那公主也去歇着吧?”
阿宁看看天色还早,经吕潇一闹也没了睡意,索性决定出去走走。又一回头,看到忙着收拾了一天屋子的婢女们脸上满是倦意。
“那好,我去睡了。”这个时辰,阿宁就算要一个人出去,也要瞒着她们,不然她们是睡不安宁的。
看着阿宁进门熄了灯,婢女们才放心的回房休息。
等了些时候,阿宁披上一件黑色的袍子,悄悄出了门。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海棠林,正是花落结果之时,每走一步就看到许多落下的花瓣,阿宁伸手去接,可就像着了魔般,一片也接不到。正在懊恼自己的蠢笨时,忽然听到不远处有笛声传来。阿宁加快了步伐,去寻找笛声的来源,终于在树影重叠的地方,看到了吹笛之人。
“怎么是你?”两人同时说了出口。
李瞻从树上轻巧地跳下,落在了阿宁的面前。略一行礼,才开口说,“今晚当值,有些无聊,就来这里坐会。”
阿宁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好,就四处的看,然后就看到李瞻包着手帕的右手。
“这是?”阿宁指了指那方手帕。
“噢……”李瞻看到阿宁指着那帕子,立马取了下来,悄悄将右手收到了身后,“有些磕碰,随意处理了一下。”
说着,已经准备要扔掉那帕子了。
“你受伤了?严重吗?”阿宁盯着李瞻左手中沾了血的帕子,问道。
“没什么,巡逻的时候摔了一跤。”李瞻把帕子藏地紧了些。
“我看看!”阿宁说着,伸手去拽那手帕。
李瞻没想到阿宁会突然这样,手一松,帕子就落到了阿宁手中。
“这……这不是小玉的手帕吗?怎么会在你那里?”比起那些血迹,更让阿宁吃惊的是手帕的主人。
李瞻躲闪着阿宁追问的眼神,但也没有瞒着阿宁的意思:“这几日,她常来看我,今天下午她约了我要我帮忙,我去的时候遇到送药材的马车出宫,见车子要撞到她,就上去拦了一把,没想到被钉子划了手,我跟她说没事,她硬是给我包了起来……”
阿宁叹了口气,既是为小玉存的这份心思,也是为李瞻的伤口,“我说她近日怎么如此勤快,老是找借口去院中帮忙,原来是去找你了。”
李瞻听出了阿宁的不高兴,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小心翼翼地回道:“我跟她没有什么,只是她来,我也不好赶走。你要是不喜,我以后不见她就是了。”
“噗。”阿宁轻轻地笑了,“把手拿出来。”
李瞻说不严重,又怎么可能包了这么久也不取下来,阿宁想到他刚才用力地拽手帕,现在伤口一定又流血了。
李瞻呆呆地取出藏于身后的手,果不其然,一道深深的伤口还挂着血迹。
“既然这帕子已经脏了,那换一块新的来包着吧。”说着,阿宁从怀中取出自己的手帕。
“宁公主,我自己来吧……”见阿宁要动手,李瞻怕血染到了她。
“你自己怎么来?”阿宁说着,利索地包好了伤口,然后起身要走。
“宁公主……”李瞻也站了起来。
“什么事?”阿宁转过身去看他。
李瞻犹豫了半天,才慢慢说:“今晚天气不错,我们走走吧?”
阿宁看着面前一身戎装的李瞻,想到刚进宫时,他还是一个不爱说话,不爱发问的人……
“好啊。”阿宁说着,向李瞻面前走了一步。
两人隔着不到一步的距离,李瞻本能地想要后退,但双脚又不听使唤。
“咕……”阿宁的肚子响了。
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尴尬,阿宁从来没被人看到过这样丢人的样子,赶忙转过身去。
“宁公主……”李瞻转到了阿宁的面前,“看样子,我是饿了,我们去吃点东西吧。”
明明是阿宁的肚子在响,李瞻却这样说。他那样一个傻气的人,却偏偏有时又聪明的紧……
下午吃饭,吕潇没吃,阿宁为了照顾她,也没有吃,既然李瞻这样说了,阿宁自然也同意了,但她一想,说:“只是这么晚了,膳宫已经没人了,我们去哪里找吃的呢?”
“宫中人多,饭菜一般都是多出来的,不如……”李瞻想了想,神神秘秘地说,“我们去偷吧。”
“偷?”阿宁的表情有些不自然。
李瞻自知失言,于是解释道:“这王宫就是您的家,其实应该算是取用……”
“不必说的这么牵强。”阿宁脸上露出了微笑,“我也可以不做端庄稳重的公主啊。”
于是,竟先李瞻一步走去了膳宫。
来到膳宫,阿宁才觉得李瞻的办法是多么不靠谱。平日里从来没这么晚来过膳宫,现在看来,这把巨大的锁真是叫人心烦。
“这四周又没有宫墙,总不能破门而入吧?万一被当做细作抓起来,那可如何是好。”阿宁神情暗淡了下去,想来今晚应该是吃不到东西了。
李瞻看到阿宁的样子,思考一番,说道:“宁公主,我还有办法,跟我来。”
说着,抓过了阿宁的衣袖。两个人一心想着解决吃的问题,竟一时忘了礼数。
李瞻带阿宁来到了一片林子。
“是这里!”阿宁欣喜地叫了起来。
“公主知道这里?”李瞻有些吃惊。这里是宫中最偏僻的地方,无人看管而长满了野草杂树。李瞻前些日子偶然过来,发现树下有许多红薯,今日想起,就带阿宁来了。
“以前……”阿宁刚开头就停下了,“算了,不说了,我知道这里有很多红薯,你挖出来,我们烤红薯吧。”
李瞻又吃惊了,他本来以为阿宁不知道这里,谁想到根本是自己自卖自夸了。
挖了几个,觉得够了,李瞻去找了些柴,利索的生了火。阿宁看着那与武驷一样的生火方法,一时有些失神。
“宁公主?这样烤怎么样?”
李瞻叫了好几遍,阿宁才反应过来,“啊?”
再看看被李瞻扔在火中已经黑了的红薯,阿宁急着去救,“不能这样,我来吧。”
阿宁找了些树叶,混着土捣了捣,让它们变成黏黏的泥巴,然后糊在了红薯表面,又挖了个坑,把红薯放进去,将柴火放在了上面……
李瞻看着阿宁忙碌,忽然觉得心脏猛烈地疼,紧接着头也疼了起来。为了不打扰干活的阿宁,他转过身去大口吸气,出了一身冷汗,才觉得好了些。
这时阿宁已经把红薯拿出来了,敲开裹着的泥土,红薯的芬香散了出来。
“这个给你。”阿宁说着,递给李瞻一个。
李瞻接过来,香味溜进鼻孔,于是不顾及形象,大口地吃了起来。阿宁看着他的样子,又有些失神。
“以前他也是这样。”阿宁自顾自地说了起来,“武驷以前被常娘娘打,我就带他来这里,他生火,我给他烤红薯吃。那时候,他满脸伤口,明明疼得要命,却一边吃红薯,一边开心地笑,说我烤得红薯真好吃……”
阿宁说不下去了,眼中泛起了湿润的水雾。
李瞻听了这些,吃东西的动作变得迟缓,嗓子里像堵了什么一样,哽咽的难受。他不知道自己在伤心什么,眼泪却也像阿宁一般,不住地流下。
阿宁见了,有些尴尬地擦了擦眼泪,转开了悲伤的话题,“说来奇怪,他那么多伤,几天后又见到,却一点痕迹也看不到。他又是那副狂妄的样子了。”
李瞻却没听进这些,因为此时他突然觉得头疼欲裂,记忆的碎片像玻璃一般扎刺他的身体,他痛苦地跪了下去,阿宁吓得扑了过去。
“你怎么了?李瞻?李瞻?你没事吧?”阿宁的声音不算大,可身后还有未灭的火团,巡逻的侍卫自然被吸引了过来。
“什么人!”一队人说着就要进林子来。
“不好!”阿宁赶紧用力扶起李瞻,向林子深处跑去。好在阿宁熟悉这里,没过多久就甩掉了侍卫,这时李瞻再也撑不住,昏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子夜。阿宁怕他着凉,将袍子盖在了他身上,自己却靠在树上睡着了。
“宁公主,醒醒……”在这里睡当然不是办法,李瞻只好叫醒了她。
“啊?”还不完全清醒的阿宁,迷迷糊糊地说着胡话,“你醒了?那我也该回去了……”
说着,跌跌撞撞地站起来往前走。李瞻实在看不过去,说了一句:“宁公主,冒犯了!”
然后打横抱起她,向沁竹殿走去。月色正好,两人的影子摇摇晃晃,却也始终重叠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