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一早,李瞻就被武夷传召,不知原因。像是应了阿宁种种不好的预感,李瞻这一去就没有回来。
“小玉,帮我去看看,都这个时候了,怎么李瞻还不回来。”阿宁站在大殿门口,着急地说。
小玉还没应,王公公却先来了。
“长公主,侍卫李瞻偷梁换柱,意图用毒行刺大王,现在在殿上等候发落呢,大王特意命我来禀报一声。”
“他终日在我宫中行事,这脏水泼的有些不明不白吧。”阿宁冷冷地说。
“这……唉……”王公公一脸为难,“杂家一两句实在说不清楚,还是长公主亲自去看看吧。”
说着,便作出请的动作。
巧的是,另一边,常娘娘派人来请阿宁过去,说是有重要的事情。
王公公还在等着回去见大王,阿宁一时没了决断。
――保护你。
脑海中突然闪过李瞻的话,想到说这话时,那人无比真诚,温柔细腻的眼神……
“请回禀常娘娘。”阿宁眼神坚定,“大王传召,我晚些时候再过去。”
到了乾坤殿,武夷正在训话,见阿宁来了,抬手示意她不必行礼。
李瞻今日依旧带着假皮,为了不显端倪,特意在皮上加了之前的面具。
“父王,我不信他会下毒。”阿宁也不绕弯子,绕也绕不过武夷,不如不做这蠢事。
“铁证如山。”武夷只这样说了一句,就转过身去,不再理会殿中跪着的众人。
有宫女马上明白了武夷的意思,端上来一个盘子,上放着一支檀香和几株草药。
“长公主,”宫主行了礼,“这是先祖殿发现的焚香,而这草是断肠草。德娘娘中毒之症,就是……”
“若不是小兰今日去上香为武盛和武喜祈福,过几日倒下的就是孤了!”武夷猛地转过来,大声喊道,“难道你要为这个人求情?”
祭祖不剩三天,本应封锁先祖殿,可武喜身上起了疹子,御医都束手无策,德娘娘这才请求武夷让她去先祖殿烧香祈福。
德娘娘是王后当年的陪嫁丫鬟,能到如今的地位自然有些手段,武夷能同意她去先祖殿就很能说明这一点。
事过巧合必有妖。不论德娘娘是逢场作戏还是恰逢其时,这件事绝对和她脱不了关系。阿宁暗想一番。
事到如今,只能拖延时间。
“父王,他是我从香山寺主持那里带回来的。主持认定他有慧根,若要他死,请务必让主持在场,好超度他的魂魄,敛去他的尸首!”
武夷眯眼审视一番阿宁,本想不应。
“若他死了此事也不能平,主持一定认为是我们构陷,王室如何自处?况主持一定想再来拜会大王,出了这样的事,他又如何来?”
阿宁已经不叫父王了,武夷知道她这是认真了,想到当年执意留下她的自己,只好叹了口气,同意了阿宁的说法,将李瞻暂押大牢。
有时间就有回圜的余地,阿宁马上去了德娘娘那里。
“公主,你慢点,我都跟不上了……”小玉从未见过如此心急的公主,虽然还是优雅小步,却走地飞快。
接着阿宁突然停下,小玉一个没稳住撞了上去。
“小玉,你现在拿钱去大牢里看李瞻,让他将先祖殿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你!”
“公主,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人命关天!”阿宁没有意识到自己对李瞻有些过分关心了。
小玉却意识到了,她有些震惊,有些不解,却只能照做。
提了饭盒,疏通关系,好容易才见到李瞻。
“是阿秀,那个给我香的宫女叫这个名字。”一见到小玉,李瞻就这样说。可他只字不提自己见过武驷的事,“公主要调查,我不能阻止,为了她,我不能从这里逃走。但你是自由的,你们情同姐妹,希望你多照顾她!若是查无所踪……”
“公主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可以感激她,但不能有非分之想!”小玉打断了李瞻,面上似要哭出来。
“你哭什么?”李瞻自嘲地笑了,“别说我是将死之人,就是我自由之身,也不过是替身,是不起眼的奴仆。”
“你走吧。我所知之事,你已尽知,别让公主花钱来了。”李瞻下了逐客令。
另一边,阿宁已经见到了德娘娘,武盛身为大殿下住在宫外,德娘娘身边只有武喜陪着。不似德娘娘说的那样,武喜的红疹并不严重,看上去只是寻常过敏,此时已好了大半。而德娘娘就比较严重了,唇瓣已经紫青,气息不稳,人还处在昏迷状态。
武喜见了阿宁,也不理睬,想来是认定下毒的是她的人。
“这就是断肠草之症?”阿宁问一旁的御医。
“回长公主,不错。此毒说难不难却也难。”
阿宁听了,皱了皱眉头,“此言何意?”
“这种毒内伤脾脏,主热;外伤肌肤,主寒。”
“那自然是先治内,不然身体如何承受?”阿宁当机立断。
“公主说的不错,只是如此,外阴内调,寒毒侵体,是不能痊愈的大病啊!”御医又补充道,“若先治寒气,只怕还没治好,风热之症就先将娘娘击垮了……”
“这么说你是毫无办法?亏你在御医殿做着监长!”武喜本来不想说话,可御医不将情况先告诉她,反而对阿宁有问必答,一下激怒了她。
“臣无能,但臣已经开了能缓解此症的药方,还请两位公主给臣时间,让臣找到解决方法……”
回答太过敷衍,阿宁没有兴趣听下去了,用作证物的香料此刻还在监查殿,而这里暂时不会有发现,于是阿宁准备离开。可正当此时,小玉来了。
“参加长公主,四公主。”小玉行过礼,便附在阿宁耳边细说一番。
阿宁四下一看,果然不见阿秀的踪影。
这阿秀是德娘娘身边的红人,平日里作威作福,在宫中名声很大。说是名声,阿宁倒觉得更像是在贬低德娘娘的品行。这种洗漱宫女怎么会无缘无故去先祖殿?难道德娘娘是有意中毒?
这个想法太过荒谬,只在阿宁脑中短暂停留,想了想,她转过头去问武喜。
“四妹妹,这件事我有责任。但我能来看德娘娘,你应是不怕我做出什么留下把柄的事。”阿宁顿了顿,好让武喜想明白,“德娘娘这样究竟是谁造成的,你想知道吗?”
武喜瞪一眼阿宁,却又觉得她说得确实不错,于是尽量配合:“你可是有线索了?”
“没有。只不过德娘娘那宫女阿秀,我倒是想见见。”
武喜一下子明白了,“今日我也没见过她……不过你放心,只要她出现,我一定带过去找你。”
阿宁说声多谢,便要告辞。
“臭丫头,这次我要谢谢你。”见阿宁要走,武喜对着她后背说到,“虽然你也有自己的初衷,不过出了事你能来看我娘,我很高兴。”
武喜从阿宁入宫时就不喜欢阿宁,叫阿宁臭丫头,即便阿宁被封了长公主,武喜私下也还是叫她臭丫头,说到底也只是孩子心性在作祟。德娘娘中毒,各宫中一番骚动,却无人来看望,阿宁来了,武喜心里是感激她的,不过武喜却还是嘴硬。
阿宁轻不可闻地笑了一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主持最晚还有三天到达,德娘娘的病却毫无起色。
阿宁已经看过了监查殿的证物,毒草虽可药用,但在宫中是有管制的,御医殿并无此类药的记录,这草怕是宫外进来的。
宫外来的,查也不难,在普通药房买,事后麻烦不断,下毒的人自然会选择私营。阿宁偷偷去查了各个娘娘的家族产业,发现只有吕后和常娘娘在做药材生意。
等缩小了范围,阿宁几乎可以确定是吕后做的了,常娘娘温文尔雅,不可能做此下作之事。可吕后为什么要杀武夷?难道废储提上了日程?
此时阿宁已经完全偏离了轨迹,勿视了背后真正被算计的李瞻。
今日常娘娘请阿宁过去用膳,阿宁心有郁结,本想推辞,可现在武夷在昌秀殿,为了给李瞻开罪,阿宁不得不强打精神前去。
令人惊讶地是武驷今日也请旨进了宫,一桌人气氛有些奇怪。
饭毕,武夷也没有提起李瞻的事情。只是常娘娘突然提出自己近日发现一个行脚之人,医术了得,恐怕可以治德娘娘的病。武夷马上命人去找,吩咐一番,众人又陷入沉默。
再不说便没有机会了。阿宁想着。于是开口:“父王,德娘娘身边的丫鬟今日怎么不见了?”
言辞肯切充满疑惑,却是为暗示武夷去查这个女人。
“宫里丢了人?这倒是奇怪。王公公――”
“奴才在。”
“马上找人去查!”
“是。”
看到王公公告退寻人,阿宁心下轻松了不少,至少说明武夷没有存着心思动李瞻。
常娘娘观察着众人的表情,笑着说:“时候不早了,驷儿,你和宁儿先回去吧。”
“是。”说着,武驷就要起身离开。
阿宁本想进一步提出放了李瞻重新调查,可看情况,应该不是时候,于是只好起身告退。
出了昌秀殿,没想到武驷在殿外等她。
“我送你。”
话说完,王虎就挡住了跟随阿宁的一众宫女,连小玉也不例外。
“你这是干什么?”阿宁问。
武驷却蛮横地拉着她的手臂,向沁竹殿走去。
这条路明明两人都不陌生,因为各怀心思,也变得漫长无比。
“是不是我不开口,今日你便不打算说话。”武驷到底没了脾气,声音沙哑地开口。
他似是染了伤寒。阿宁垂下眼睑,隐去眼底的不忍。
“阿宁。”武驷的眼睛赤红一片。“我思念你。”
阿宁无法不去理会这样的武驷,但她却更加清楚自己的身份。
“我还是自己回去吧。告辞。”阿宁行了个礼,转身就要走。
“你要救他?”武驷突然说到,“绝无可能。”
阿宁的心收缩了一下,一直以来,她都忽视了一个问题――动机,陷害李瞻的动机。李瞻和她并没有强大的势力,能从中取得的好处不过就是李瞻的尸体,谁会这么想得到这样的结果?不愿意想,也不得不承认,只有武驷。
“他是你亲生父亲!”阿宁怒了,她甚至不去细想武驷的为人,急切地表达着自己的愤怒:“就算你要李瞻死,你也不能用香去害父王!”
武驷难以置信的看着阿宁,半响,才颤抖着唇开口:“你怀疑我?”
“怎么,难道不是吗?”阿宁索性破罐子破摔。
“为了一个外人……”武驷突然笑了,“是了,是我做的,你可有办法抓到我!”
说完,武驷头也不回地走了。阿宁这才冷静下来,她无力地蹲下身去,很久也没起来。
那行脚之人来看过病后,德娘娘果然醒了。阿宁听到后马上去看望。
“多谢关心,难为你记挂着我。”大病初愈,德娘娘没了往日对阿宁的嚣张跋扈,反倒温柔地说话。
武喜也客客气气地唤了声姐姐。
闲话几句,武喜送阿宁出了文德殿。
“你托我的事我没有办到。”武喜抱歉地说,“阿秀已经很多天没有回来过了。”
恐怕已经凶多吉少。阿宁想。
另一边,王公公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派人从乡下找了土狗来,想要寻踪觅迹。
此时香山寺主持已经到了,武夷正忙着接见。
“好久不见。”
“是,一别归来,阿宁已经十五了。”
“画师还是不要告诉她真相的好。”
“臣为军防图而来,不曾多言。”主持说着,对武夷行了君臣礼。
“早知你还会回来,阿宁就不用去你那里折腾了。”武夷叹了口气,扶起了主持。
“时也,命也。”主持话锋一转,“奉劝您不要动李瞻,臣算过他的命格……不该早死。”
武夷深深地看了主持一眼,没发现任何端倪,这才说到,“内宫斗争而已,一枚棋子,救便救了。”
主持听闻,暗自叹了口气:宁儿,该做的,师父都做了,接下来,就是你二人的造化了。
主持来了,武夷却迟迟没有杀掉李瞻,这让阿宁心生疑窦。不过此事也马上有了原因――阿秀的尸首找到了,被埋在吕后后院一棵杨柳树下,按照风水之说,这是让阿秀不得好死,超生无门,诉苦无法……
对尸首只看了一眼,众人便呕吐连连。仵作从她手中抽出了半封信纸,内容已不可辨,唯题目自白二字耐人寻味。
“回大王,死于毒杀。”
“吕后,你要怎么解释。”武夷冷冷地看着吕后。
“臣妾不曾见过此女。”吕后大风大浪见得多了,平静地说,“倒是德娘娘,不看好自己的人,怎么让她跑到本宫这里寻死觅活。”
意思很清楚了,是德娘娘栽赃陷害。
只是德娘娘到底曾服侍过吕后,多少知道她的手段,此时一听,马上哭着向武夷说:“大王,是臣妾不好,没有管好自己的人,倒叫她跑到娘娘这里来诉说冤屈……”
武夷一听,心下有了决断,因此更恨吕后。
“母后,李瞻说,给他香的人,正是这阿秀。”阿宁说到。
事情已经这样,死无对证,如何处置全凭武夷心情,吕后百口莫辩,“大王,臣妾无话可说。但如今死无对证,断不可随意治罪!”
“传,释放李瞻,吕后禁闭三月!”武夷说完,马上离开了这个地方。
德娘娘冷哼一声,不服气地走了。众人也渐渐散去。
吕后回到静安殿,花瓶茶杯扔了一地。她咬牙切齿地说:“小兰,我要你好看!”
而另一边,德娘娘正安逸地修剪指甲。
武喜坐在她身旁,问:“母妃,事情真的是吕后做的吗?阿秀是她的人,您不就一直生活在她眼皮底下吗?”
德娘娘冷哼一声,“吕敏不过做了人家的替罪羊,她哪有这本事,真正厉害的是……”
正要说出口,看着武喜期待的眼神,德娘娘还是噤了声:“大人的事,别管那么多!”
过了一会,德娘娘又说:“这笔账想来并不划算,吕后日后算计的一定是我。不过除了个阿秀,也是那人的损失了,日后我这里办事,倒是放心不少。”
武喜听得云里雾里,难道母妃是故意中毒?
另一边,阿宁正看着李瞻由宫女引着回来。
李瞻瘦了许多,面上仍是他自己特制的面皮,可有些地方已开裂,想来是受了不少毒打。阿宁不知为何,突然就想迎迎他。事实上,她也这么做了,只是最终停在了离李瞻几丈远的地方。
李瞻身上脏脏的,他怕阿宁会再向前,又盼阿宁向前……
“宁公主……”李瞻沙哑的声音传进了阿宁的耳朵。
阿宁自知失态,收回了凝视李瞻的神情,让小玉带他去洗漱了。
一阵风吹过,院中的花如浪般此起彼伏,应是大好晴天,正应了阿宁心中的宽慰和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