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宫中待了有些时日了,李瞻倒是听阿宁的话,终日戴着面具,没招惹什么是非。
此时他正拿着喷壶浇花,正巧阿宁来院里找小玉帮忙。“小玉,上次下雨,好些曝晒的首饰盒没有收回来,今日一看竟全都起了皮。你拿去给内务殿瞧瞧,看怎么处理。”
说着,将手中的一个盒子正要交给小玉。只见那盒子朱砂包皮,内里却是白黄的普通木材。漆盒!李瞻似是想到了什么,不顾礼数地冲上前去,接过了那个盒子。
“是了,正是这盒子的原理!”
“什么盒子,倒叫你如此紧张,险些冲撞了公主!”小玉没好气地说,李瞻尴尬笑笑,冲着阿宁行礼道歉,然后不知去做什么了。
近日宫里时常传来消息,说是有使者要来,似乎是要联姻。除了尚未成年的八殿下,其他几位都在宫外,他们有没有相互算计尚且不知。只是宫内几位公主的计量,阿宁倒是瞧见了不少。听说武嫦被武琴推下了水,惹得高烧不退,常娘娘气不过,竟出手打了武琴的娘韩夫人。这韩夫人是被韩国赏赐进宫的,虽深的大王喜爱,却性子绵软,不擅处理宫内的斗争,何况韩国早已并入丰禾,娘家没有势力的韩夫人在宫中举步维艰。如此一来,韩夫人将气都撒在了武琴身上。
阿宁去看望武琴时,瞧见她身上多了许多淤青。“这是……”
武琴轻轻别过身去,没让阿宁碰。
“你在生常娘娘的气?”阿宁猜到武琴因为常娘娘和她的关系不理她,“你原是这宫中最温柔的,怎么可能去推武嫦。想武嫦应该是不想嫁去那蛮夷之地,这才有了这般作为。”
阿宁见武琴虽神色有所缓和,却还是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又说:“这使者是哪个国的?何时才来?谁又能说清楚。若是那日武嫦的病就好了也说不定。”
“姐姐有办法?”武琴听出了话外音,忍不住说了出来。
“这种事,你要什么办法?”阿宁不免好笑。武琴想要的到底是让武嫦难堪还是让她嫁出丰禾国?不论哪一个,阿宁都不好掺手。
“其实,也不一定是武嫦……”武琴低下了头,轻声地说。
“什么?”阿宁没有听清。
“没什么。”武琴飞快转换了话题,“姐姐,听说近日你宫中添了新人,还是个男子。怎么没把他带来?”
“……”阿宁对这些流言很是头疼,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心中想的却是怎么赶紧解决李瞻这个麻烦。
丰禾国的秋祭说来就来,这几日,各个宫中除了必要的洗漱、除尘的宫女,都被派去忙着祭祀活动。反正驷王的军队回来了,武夷索性让他们暂时替换了驻守王宫的侍卫们,让侍卫们好去忙祭祀的排演,应急。本来此事与李瞻毫无关系,可不知谁动了小心思,竟撺掇着将他派去了先祖殿帮忙。
秋季,正是阿宁身子最弱的时候,沁竹殿中日夜不息地飘着熬药的白烟,李瞻在先祖殿前忙碌,总免不了不时朝沁竹殿那边看上两眼。
“李瞻。”低沉地声音从身后传来。
转过身去,原来是驷王。“参见殿下。”声音不卑不亢,带着些许李瞻自己都说不清的敌意。
“宁儿把你藏的真好,戴着一张面具出现在这里,却没有人怀疑你的身份。”武驷每一个字都带着威胁。
“……”
“驷王殿下,皇上请您进去上香。”传话的公公打破了两人的不和谐。
武驷意味深长地看了李瞻一眼,转身进了大殿。
“愣着干嘛?嬷嬷让你从前殿拿香呢!”身旁的宫女见李瞻站着很久不动,上前说道。
李瞻回过神来,向宫女道了声谢,转身走了。
另一边,阿宁收拾了些吃食,准备给李瞻送去,近来李瞻去帮忙,吃住都在先祖殿那边,阿宁有些不放心。
“小玉,你将这几盒糕点拿去给李瞻。”阿宁最后检查了一遍饭盒,这才放心的交给小玉。
这已经是第三天了,小玉忍不住问:“公主,这李瞻才去帮了几天工,您怎么就……就心疼了?”
“乱说!”公主赶忙上前捂住了小玉的嘴。“此事我自有计量,还不快去?”
小玉前脚刚走,后面武驷便走了进来。
“你怎么来了?”阿宁一向对脚步声敏感,即便此时赢驷刻意压低了声响,阿宁还是听了出来。
“你还是这么灵敏。”阿宁正在绣花,武驷顺手拿起桌上的线球看了看,看似漫不经心地说。
“……”阿宁的手略一顿,“可有些事情我还是不能俱到。”
明人不说暗语,武驷直奔主题:“你知道我要除掉他,竟怕到将自己的饭菜存下送给他吗?他只不过是去帮工!”
“我说过了,在清楚他是谁他的目的之前,我不会让你伤害他……”
“你喜欢他?”武驷突然抓住阿宁的手,一双细长的眼直瞪着她。
阿宁也看着他,眼中带着武驷看不透的柔情。
“很晚了,殿下在此,应该不合规矩吧。”阿宁想起了什么,收回目光,淡淡地说。
“宁儿,为什么?自我上次从殷城回来,你便对我不理不睬?”武驷不肯放过她,“我们曾经……”
“三哥!”阿宁换了称呼,“我要休息了,请你离开!”
武驷抓着阿宁的手慢慢松开:“身经百战披彩衣,归来王城携凤辇。”
一句话,将阿宁带去了几年前的光景。
那时阿宁和武驷才八岁。大王封了阿宁做长公主,还让她和各个殿下公主一起去找安太傅读书。
“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这说的是……”
“若是我去,便不会死!”武驷急匆匆打断了太傅的说教。
“哦,那你不妨作诗一首我来听听?”
“身经百战披彩衣,归来皇城携凤辇。温婉宁静画栋依,只待贤人从此牵。”
这诗细腻绵柔,作的不伦不类,引得哄堂大笑。
太傅没有笑,但也开口戏耍地问道:“看来三殿下的志向不在江山而在温香软玉?”
“一屋不安何以一统?我内心有一人,我外只存一国。为家后立业,难道有何不妥?”武驷平日里狂放不羁,这会自然听不进大家的嘲弄。
只是听到这里,太傅不敢继续说了。长公子已立,武驷一番话说的好不霸道,只怕被有心人听去,又要使后宫不安。虽说太傅连当今大王武夷都教过,可私下里他却是与常娘娘颇有渊源,关系非常,保护和拥立三殿下,是他毕生愿望。只是此时,不是发声之时。
沉默一会,太傅开了口:“三殿下之意在将军,既如此,日后我早些放过你,你去练功吧!”想着一来提升武力使武驷处境好些,二来叫他学会事藏于心,太傅大手一挥,算是下了课。
“宁儿,等等我。”阿宁刚走出几步,武驷便追了上来。他见阿宁低头的样子,不由好笑,“为何你日日见我,都是这副受了气的模样?莫不是还在生初次见面时的气?”
阿宁听了这话,抬头瞪武驷,只是一见他嬉皮笑脸的模样,又忍不住转开了视线。
阿宁不清楚心中那一丝奇奇怪怪的感觉是什么,像是有着接近武驷的冲动,却又想逃开他的目光。她又记起自己还不是长公主时,常娘娘常开的要把自己作为儿媳的玩笑……
“宁儿,”武驷转到她视线移开的地方,“这个送给你。”
……
阿宁摇了摇脑袋,将思绪从回忆拉出,不知何时武驷已经走了。她定了定心神,才起身向殿内走去,来到床边,从卧榻下拿出一个木制漆盒。盒上满是灰尘,阿宁轻轻吹了吹,便打开了它,内里躺着一枚翠绿的玉石,雕刻的人显然是新手,玉被凿的坑坑洼洼,只依稀可见是一只兔子,恰巧是阿宁的生肖。
这一夜,阿宁睡得十分不安稳,回忆与那些鲜血淋淋的场景交替出现,让她出了一身冷汗。晨起先是让小玉准备热水梳洗了几番,才感觉好些。
“小玉,让李瞻回来吧,在那边人多口杂,说不定会让父王知道了此事。”
小玉应了一声,找了个托词搪塞主持祭祀的张总管,且塞了不少银两,才将李瞻带了回来。
“宁公主,您为何突然招我来?”李瞻不知宫中形势,问。
“我这些天身子骨不太好,小玉她们又忙着照顾我,殿中的杂事倒是疏忽了。瞧这宫里乱着,心里倒是不舒服。这才想到求了父王让你回来。”
虽然阿宁说的滴水不漏,可李瞻不傻,他知道大王不会为了这样小事特意调派人手。此时阿宁这样说,李瞻只当她是怕自己在外惹祸,心中有了隐隐的不舒服。
“那我就四处收拾罢。”说着,竟是有些不讲礼数的退下了。
小玉此时有些不满李瞻了,虽长得与驷王殿下一般,性格却有些孤僻,她有些生气地说:“公主,你瞧瞧,我们倒是请尊大佛回来供着!”
“随他吧。”阿宁想起李瞻帮工的事项,又多了一句嘴,“可打听了?李瞻这几日做的事情可有纰漏?与张总管的关系处的又如何?”
“放心吧公主,我都打听了,他就是在先祖殿前帮忙,大殿内的事一项没参与,就算是殿内丢了只苍蝇,只怕都不会怀疑到他的头上来。”
小玉的比喻引得阿宁微微一笑,只是并没有维持多久。她艰难的支撑起身体,由小玉帮着转移到院中去,看李瞻在院中拔草。
那结实强壮的背影这会看来却格外细心温柔,李瞻全神贯注的找着那些花中夹杂的草,动作轻柔。就是这时,阿宁才生出一种他不可能是武驷的念头。武驷不会温柔地看一朵花,不会心甘情愿做一个戴着面具,离开阳光的人。他是天生的王者,而李瞻却是一个普通人。
“阿宁,在想什么?”常娘娘不知何时悄声来了,站在阿宁身后,同样看着阿宁视线的方向。
“……”阿宁下意识挡住李瞻,一面有些责怪的看了看小玉,“母妃,您怎么来了?”
小玉低下了头,刚才她正看着李瞻出神,又怎么会注意到没人传报的常娘娘。
“我来看看你,”常娘娘的声音儒雅大方,十分动听,“一入秋你便这般柔弱,想着该带些补药来,好叫驷儿也放心。”
常娘娘来了,阿宁没有待在院中接待她的道理,赶忙引着进了殿。
闲聊一会,常娘娘问起了院中那个并不熟悉的人。自进宫以来,只有少些人知道阿宁殿中有个护身的侍卫,除了祭祀需要帮忙,李瞻根本没有露过面。因换了面具,又背对着人,常娘娘这会还没看出李瞻就是上次在花园被他传唤的“武驷”。
阿宁下意识的紧张了起来,常娘娘看她的模样,倒是笑了起来:“怎么?难不成还养了个面首在宫中?”
“母妃,还是别拿孩儿打趣了。”阿宁顺着常娘娘的意思说下去,不太明显的转移了话题。
见常娘娘面上没什么变化,也没有继续为难阿宁的样子,阿宁这才松了口气。
与常娘娘又聊了一会,才听她说明来意:“这几日你父王在忙着接待使者,这才没功夫管后宫大小事务。再过几日,他该引皇子们去见见使者了。这次必定是要定下亲事,阿宁,你就留在宫中,尽量不要露面。”
此次委泱国的使者来的有些巧合,正赶上丰禾最大的祭祀,若不是带着了三公主和二殿下来,托词和亲,定会让人以为委泱国是来捣乱的。对于这件事,阿宁早就见识过了利害,现在听常娘娘的意思,是不愿自己出头,免得叫委泱国的人拿去比量。想到自己和武夷的约定,阿宁却觉得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只是现在武驷根基不稳,当权还尚不可期,自己若是真的走了,怕是帮不上什么忙了。
常娘娘不知阿宁和大王之间的约定,这会见阿宁没有表态,以为她是生了去委泱国的念头,心中顿有不快,强压一番,才开口说:“阿宁,你知道我的想法,你和驷儿是注定了,逃不掉的缘分。若是此时旁的什么人让你有了其他想法……”
没等常娘娘说完,阿宁打断了她:“母妃,我不会去委泱国的,只是我既然过给您做孩子,自然和驷王殿下不会发生什么。”想到常娘娘做事果断坚决,阿宁又补充说:“这也是当初驷王去殷城,父王给我的旨意。”
那旨意说:绝不可以嫁给任何一个殿下,哪怕只是做一个嫔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