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到了,盛晴天走下车,脚一碰到地就疼得嘶嘶抽气。
“我这是倒的什么霉啊?”
盛晴天一瘸一拐地往前走,看见那栋很破的楼房,宋渊就是住在这里的,和这里的尘埃,蜘蛛网,还有斑驳的岁月一起居住。从这里生长的少年,会有怎样一颗敏感而卑微的心呢?
上三楼,敲门。
开门的是一个中年男人,穿肃静的格子衬衫和黑色裤子,有些瘦削,面容平静。没有盛晴天想象中的醉汉影响,反倒比平常中年人多了一点和善,盛晴天松了口气。
“你好,我是盛晴天,我是舒老师叫来的,请宋渊去上学,他已经好几天没上学了,如果实在有什么困难的话,我们也会帮助宋渊同学一起解决的。”盛晴天尽量让自己的话说的官方一些。
“宋渊还没去上课?”中年男人问。
“……”盛晴天有些为难,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嗯,是这样的……”
中年男人疑惑了一阵,抬起头,笑着对盛晴天说,“你是宋渊的同学吧。”
“是。”
“要不要进来坐会儿,你这么晚了还跑过来,真是辛苦你了,我家儿子不成器,一天到晚惹是生非,我以后修理他。”男人说话的时候总带着谦卑的态度,冲盛晴天露出一个有些卑微的笑。
“不了,你知道宋渊在哪里吗?”盛晴天问。
“那个死小子嘛,外面饿着了冻着了,过几天自然是要回来的,就是欠教训,才一天这副样子!不用管他,他死在外面是他的事情,”男人道,刚刚还是不屑的狂妄的脸上,却又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倒是你一个小姑娘这么晚了回家不安全,要不要我送送你。”
盛晴天知道再问什么,这个男人也不会知道得更多了。于是摇摇头说:“不用了,谢谢叔叔,如果宋渊回来了,记得给他说一声我们在等他回来上课。”
街上。
五百块钱给了孟于皓,剩下的零钱都被用来打车了。盛晴天也没有钱回去了,只好一瘸一拐地往回走。
宋渊没有回家,也没有去学校。学校里正等着开除他,他爸还说出让他冻死饿死在外面的话,没有人会在乎他的死活的,没有人啊。盛晴天也找不到他,她和他不过是同桌,偶尔说两句话,交流少得可怜,算得上是那种见过面的陌生人。
“宋渊,你快出来吧,你去上学好不好……”盛晴天往前走,痛得眼泪都流出来了,一边哭一边想,
“宋渊,你在哪里呢?”
“宋渊啊……”
盛晴天爬上天桥,走累了,索性坐下来,脚上的痛苦才减轻了几分。这个城市灯火通明,周围歌舞升平,一片祥和,璀璨的灯光刺痛人的眼睛,繁华却又荒凉。
她想着有可能今天找不到宋渊了,明天宋渊就会被开除的吧,反正也没人会在乎一个有着这样的家庭背景的学生吧。
该睡觉的还是睡觉,该敷衍的还是敷衍,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地球一样绕着太阳从快到慢又从慢到快地转,学校也不会倒塌,人类也不会灭绝,一切都如每一个时刻那样平常,那样毫无区别。
可是,宋渊呢?她想象着宋渊是怎样离开学校,经历着怎样的生活,那些在人生路上的墓碑一一树立起来,在通向死亡的道路上一去不复返。
盛晴天把头枕在膝盖上,低声哭了起来,不知道是因自己而委屈,还是因为别的事情。
“盛晴天。”
有些沙哑的,还未准备好就在身边响起的声音。
盛晴天一愣,抬起来来,泪眼朦胧中看见一个少年的模样。
是宋渊,站在面前。
多么奇妙的故事啊,此时就发生在她的面前。
盛晴天连忙站起来,对宋渊轻声说:“你明天去上学好不好。”她有些哽咽。
宋渊不回答,望着她。
“宋渊,你明天一定要来上学,好不好,只要你来上学,什么都可以。老师说,你明天再不来上学,就会被开除了……”盛晴天说,此时她也是心疲力尽,说不出来什么,只是觉得干涩。
宋渊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盛晴天连忙追上去,道:“宋渊,你不可以这么胡来,你不上学你能怎么办,你要去哪里啊……他们……都挺担心你的。”
“你走慢一点好不好,我脚痛。”
宋渊停下来,转过身来,望着盛晴天,生硬地问:“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啊,如果不是要去找宋渊。盛晴天估计现在已经把药敷好,躺在床上安安静静睡觉了。
“宋渊,你走慢一点,我脚被划了,我跟不上你。”盛晴天忍住委屈的泪水,耐心地说。
宋渊没理她,继续往前走去,但速度已经要慢很多了。盛晴天在后面跟的辛苦,她只想着一定一定要宋渊去上学,只有这一次机会了啊。
“宋渊……”
盛晴天的话还没开口,前面的人涩涩地开口:“你安静点。”
“……哦。”所有的话都堵在喉咙里,像是一些小小的刺,带来一些麻麻的痛。
一路再没有别的话,盛晴天也不知道宋渊要去哪里,这不是去他家的路。她想问,又怕宋渊嫌烦,张了几次口,终究还是咽下了。
“宋渊,你可不可以扶一下我,我真的走不动了。”盛晴天一个趔趄,跌倒在地上。
宋渊停在一边,等盛晴天自己爬起来,扶着树一步一步向前走。
再一路无言。
宋渊停下,盛晴天抬头一看,是自己所在的小区。
“你回去吧,”宋渊面容在黑夜里看不清,却显得格外安静,只是声音依旧哑哑的。
盛晴天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跟上前来,拉着宋渊的衣袖,低声说:“宋渊,你去上学好不好,去上学,好不好,好不好。”
宋渊什么也不说。
“宋渊,除了上学,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是不是,只有上学才有出路,”盛晴天不想去揭开别人的伤疤,那些都是她改变不了的,她也不妄图改变,只是希望事情能够看起来好一点。
宋渊不说话。
“宋渊,你明天一定要来好不好……我先回去了,你要记得回家,明天到学校,然后,就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了……”
盛晴天一步一步地走进小区,脚有些跛,走的歪歪倒倒,不一会儿,身影隐在了浓密的黑夜里。
宋渊站了良久,转身离去。
“你他妈是不是有病,你就是个婊子养的!”乱七八糟的声音,像是一些碎玻璃渣子。那个男人的声音又在他的脑海里回响,那一张狰狞的猥琐的面孔。
他想起了卡夫卡的小说里写,一个醉酒的父亲问自己的儿子怎么不去死,儿子转身离开,从桥上跳下去,死了。
他就是这样从家里走出去的,他在外面待了好几个晚上,睡在网吧里,图书馆里,像个流落街头的人,他想他是不是也会这么死掉啊,谁也不会来关心他的,他真的准备就这样死掉了。
在往后的时光里,宋渊都会想起这个晚上,这是他人生里发生过最奇妙的事情了吧。他走过天桥,看见一个女生坐在地上,面容忧伤。
他只是随口一问,
然后,她是来找他的。
她说:“宋渊,你回去好不好……”
那一刻,应该是怎样的感觉呢?心里,有细细碎碎的花盛开来,有雨水凝结,积蓄力量,缓慢地凝结,最终落到干涸而充满渴望的大地上,那些微妙但是甘甜的情感流淌,飘荡。
宋渊把所有的情感都存放到心底,然后露出一副沉寂的神情,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把盛晴天送到家,转身离去。
花了好大的勇气,重新走向那个小小的破房子里,那里迎接他的,是那个对他拳打脚踢还要称之为父亲的人,是那个是不是喝酒发疯的疯子,除了那里,他无处可去。
另一边,盛晴天回到家,打开门,打开灯,一个人躺在沙发上,不知怎么的,累的睡着了。
黑夜里,唯冷暖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