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然,你怎么回事,怎么什么人都往京兆府带?”一个干瘦的中年男子从后堂走出,赤黑相间绣蟒文官服,一顶黑色乌纱细小翠绿的簪子,一脸刻薄相,迈着碎步子不耐烦的朝那捕快走来。
再看捕快身边,二十几个乞丐,跪了一地,公堂都没让上,就在堂前跪着,等候发落。而来人,显然连发落都不想。
“怎么回事啊?”那干瘦男子站定,单手背后,鄙夷的斜了一眼,拧了拧鼻子,抬头问那叫陈然的捕快。
“回府丞大人,乞丐打架!”陈然抱拳,半弓腰行礼。
“谁先动手的啊?”府丞瞪了陈然一眼,背着手,在几人面前一边踱步一边假惺惺的询问。
“是他们,仗着人多,欺负我兄弟几个,大人您看,都带了伤了,您得为小人们做主啊!”阿离大声哭喊起来,先下手为强。
“哼!”府丞冷哼,他才无心给谁做主呢。
“你胡说,明明是你们占地打人在先,我大哥的伤到现在还没好呢!”黑老虎身边的一个乞丐不忿起来,指了指身边的黑老虎。
“你啊?抬起头来,让本官瞧个清楚!”府丞在黑老虎面前站定,昂着头不屑的问道。
黑老虎低头不语!
“大人跟你说话,没听到吗?”府丞身边的师爷走过来怒声斥责。“来人!”那师爷吩咐了一句,点头示意。
语罢,两名官差上前硬生生搬起黑老虎的脑袋。
刀疤斜在眼角和右脸上,面庞宽大,浓眉怒目,被官兵钳制着脖子,死死的盯着府丞。
“呵,我说怎么不敢看本官呢,是你啊,黑老虎!”府丞看见眼前人一声讥笑,略带惊喜。
五兄弟闻言,皆诧异,不禁抬头竖耳,仔细探寻着是怎么一回事。
黑老虎一脸不服,但难掩心中绝望,怅然垂头。
“前两天,有个百姓来报,说他看见四福街巷子里有个杀人犯。本官派人去拿,当即就拿回来一人,可是这全国上下,城里城外,大大小小的卷宗,本官都瞧过,没他那号人啊。”府丞踱着步子,语气略带得意,“可不巧的是,我在奇峰县送来的杀手名单上,看到过,你的脸!”府丞弯下腰,脸凑在黑老虎面前,着重加重后几个字。
是了,那告状的百姓,正是阿离。
“黑老虎,专做杀人的买卖,可是,得罪了权贵,杀了贵人,反被人追杀,躲到上幽来了?天子脚下避难,你很有想法啊!”府丞挺直腰,不住的讥讽。
“呦,吴通,挺热闹呀!”阿诚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略带挑逗,紧随着,宇文言走在了前面,面无表情,气势夺人。
“见过府尹大人,欧阳大人!”叫吴通的府丞拱手行礼,申请恭敬。
宇文言命人在京兆府叫他府尹。
阿诚在宇文言身后给了吴通一个眼神,撇了一眼地上的乞丐,又朝宇文言的方向挑挑眉。
吴通立刻明白意思,主动汇报起来,“回大人,两伙乞丐打架,有一人正巧是个杀人犯!属下正在审问!”
“可以啊,这两天频繁的抓杀人犯啊,难不成这杀人犯全跑京都来了?”阿诚调侃到,
“回大人,前两天抓的叫麻老九,想必是这黑老虎的替罪羊!属下差人去拿人,几个乞丐立刻将那人供了出来,可属下发现拿人并无底案,是我上幽城土生土长的乞丐!”吴通恭敬回话!
可众人不禁侧目,“土生土长?还可以这么用?”
“好了,黑老虎打入死牢,其他人关十天水牢,以示惩戒!”宇文言冷冷的下了结论,也无心多细究一群乞丐打架的寻常事,说罢,大步离开了。
“王爷,闲王殿下还没来!”阿诚紧追几步,轻声提醒。
“不必等,这里没他想要的,我们去寻他!”宇文言不停留,一声口哨唤来大黑,策马而去。
四福街李氏医馆。
“我不用你包扎,在这里待够一柱香时间就可以出去了!”那李大夫刚要靠近趴在床上的穆吟,她已经苏醒过来,仰起头冷冷的看着那圆润的老头。
吓得李老头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你!”李老头想问点什么,但眼前人目光冷冽,实在不知从何问起。
穆吟翻身起床,肩膀一阵吃痛,不禁让她皱眉咬牙,想伸手去摸,却沾了一手的血。
李老头怔怔的看着,不知如何是好。
“现在就走吧!”穆吟听到外面没什么动静,一把夺下李老头腰间的一锭金子。摇了摇,示意让他离开。
“姑娘,你这是干什么?”李老头终于忍不住开口,摸着变瘪的裤腰,更加疑惑。
“你没医治我,自然不能收银子!”穆吟痛的冒汗,低着头语气虚弱。
“可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姑娘莫要为难!”李老头看着她的样子有些不忍,试图劝解,“老夫不知姑娘为何这般讳疾忌医,也不管收不收银子,既然我是医者,也允诺了别人,自然要治好姑娘!”李老头义正言辞,语速缓慢但坚决。
穆吟听着动容,艰难的抬头看了他一眼,矮胖慈祥,约莫五六十岁,白净细嫩,是个可爱的老头儿,“谢谢你!”穆吟费力的开口,“东西放下吧,我自己来!”眼神已经迷离,没有什么生气,但语气依然坚决。
李老头不再争辩,放下手里的纱布药粉,推门出去。
穆吟没有力气包扎,倚在床边试图恢复体力。
“大夫,怎么样了?”宇文汐没有走,坐在前厅喝茶,见李老头出来,立马迎上来。
“唉!”李老头不说话,只顾叹息,摇了摇头,回到药柜后抓药。
“怎么了?很严重吗?”宇文汐有些焦急。
“不是,老夫看着应该伤的不重,只是失血太久,人有些虚弱了。可是这姑娘,唉,犟的很。非要自己包扎,还抢走了公子给老夫的诊金!老夫拗不过,便出来了!”李老头无奈的向宇文汐诉苦,两手摊开,表示无助。
“什么?”宇文汐惊讶,他不懂为何会有这样的人!
“竟有这样的事,本公子但要去瞧瞧!”就在宇文汐愁眉不展之际,宇文言的声音悠悠的从背后响起。
“哥哥!你怎么来了?”宇文汐又惊又喜,回头抓住宇文言的衣袖。
“你们且在此等着,我去看看,什么女子贪财不要命!”宇文汐拉开宇文汐的手,不等众人询问独自掀开围帘,去往后堂诊室。
“五个乞丐,身高,外貌,穿着和那天粥棚前的五个人一模一样,唯独少了她!那个救人的女子,怎会如此平白无故,见义勇为?”宇文言一路听着阿诚的转述,一路猜测怀疑。
“去哪儿啊?”讥讽冰冷的声音顿时定住穆吟的脚步。
穆吟本想要溜,却在散乱的头发缝隙看到一个锦衣华服的男子倚在门边,双手环抱在胸前,正等着捉她似的。
穆吟以为是送她来的男子,可这紫衫,这声音……唉!造孽啊!
穆吟低头不语,倒退着跨过门槛,门栓上的手还没放下,伸长的手臂只得打弯屈回来,连带房门也逐渐掩上。
宇文言斜倚在门边,臂肘和腰肢稍微用力,站了起来,冷冷的盯着淡定退缩的穆吟,内心嘲笑,顺着门缝跻身,跨进房门,小腹不偏不倚的撞上穆吟的头。
“啊!”穆吟轻哼,撤回手捂着脑袋后腿几步,始终不肯抬头。
“姑娘这是要走?”宇文言笔挺的站着,与穆吟尽在咫尺。双手背后,把玩着扇子,双眼目视前方,冷声开口。
穆吟不语,点点头!
“姑娘救人,令人感配,可需要官府嘉奖?”
穆吟摇摇头。
“姑娘伤重,需要本公子送你回家吗?”
穆吟摇摇头!
“姑娘是个哑巴?”宇文言有点怒气。
穆吟点点头!
“抬起头来!”宇文言逐渐失去耐心。
穆吟摇摇头。
宇文言气急,伸手捏住她的下巴,猛的抬起来。
一瞬间荒神,皮肤青黑,眼角带疤,眼小无神,双瞳暗淡,“不是她?”宇文言感到一瞬间的失望和尴尬。
不死心,再仔细瞧个分辨。他一手钳住她的下巴,一手掏出穆吟腰间的手帕,不住的擦她脸上的血污,一边擦一边向前。穆吟摇头挣扎,终是无力,不住后退。
“啊!”肩膀处剧烈的疼痛袭来,无力的蹲下身来,另一只手下意识去摸伤口。
原来穆吟倒退无路,撞在了床橼上。
“还没包扎?”宇文言急忙松开手,有些歉疚,蹲下身来一边询问一边伸手想要检查伤口。
“别碰我!”穆吟甩开他的手,声音虚弱愤怒,眼里已经挂了泪水。
早在宇文言迟疑的片刻,就已经发现她眼角的疤痕竟然拖出一个长长细细的“尾巴”!
“伤?是画上去的?”宇文言怀疑,开始擦她的脸。
果然,青黑中逐渐透出惨白,眼角黑影抹去,卷翘的睫毛,幽深的瞳孔,桃花瓣一样的眼睛,虽无神倦怠,但楚楚潋波,是她无疑。
“怎么不包扎,你真为了钱命都不要了!”宇文言单膝跪在她面前,手拄着膝盖,语气冰冷,却听不出愧意。
穆吟又疼又委屈,竟忍不住滑下几串泪珠。
人,可以逞强很久,懦弱却在一瞬间,再细微的一件事,碰到心底了,也是难忍的疼痛和无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