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吟扯下披风,抱在怀里,慢悠悠的跟过来。
天空开始出现淡淡得蓝色,灰蓝色的云雾绕在此起彼伏的山峦间,欢跳、涌动、逐渐变的浓白,一道霞光骤然射出,最高的山峦黑松挺立,与天相接的地方镶上一道金边。山林越发模糊,金边开始漫延。浓白的雾、墨黑的松、赤红的霞,融为一体分不清界限。就在这混沌之中,一轮圆日悄然升起,红的血色欲滴,大的触手可及,寒的孤傲浓的娇艳,没有一丝光亮,却难挡阵势。浓雾散去,松林清晰,庞大的红日瞬间射出万丈光芒,照亮整个山峦,气势之磅礴,景色之雄浑,叫那两人一马早就看的入了迷,完全忘记寒冷,更忘记诸多忧愁。
“太阳初出光赫赫,千山万山如火发。一轮顷刻上天衢,逐退群星与残月。幽山日出,果然不同......”穆吟禁不住感慨起来,这磅礴宏大的气象,完全将她带入无我之境,世间多般无奈忧愁、记忆的秘密、身世的困顿似乎都没有那么重要了,她不禁举起手臂,舒服的伸了个懒腰,贪婪的呼吸着晨光山林间美好清冽的气息。
“逐退群星与残月?”宇文言闻言,侧头看了穆吟一眼,复又望着远山金日,陷入沉思。
“谢谢殿下,带我来这里!”穆吟侧过头,认真盯着宇文言完美模糊的侧脸,映了霞光多了分柔和,言辞真挚!
“不必,只是本王没想到一个乞丐也会做诗,我北幽上国真是人才遁世啊!”宇文言的思绪被拉回,略带试探和调侃。
“嘻嘻嘻,这不是我做的,是一个皇帝写的,想必当初的日出之景也同样映衬了他的心境吧。逐退群星与残月,这是唯有帝王才敢发出的感慨!”穆吟心情舒朗,笑容明媚了许多,吟诗作赋、抒发感慨都显得轻松起来。
“是啊,可这做帝王的过程未免也要如这初生的红日,踏了一路血色,拨开重重混沌迷雾,才可见得万丈光芒啊!倒不如做棵遗世独立的松,为人纳凉倚靠受人爱戴,不争星晖,也无关日月,潇洒自在!”宇文言双手背后,星眸揽尽山河明日,语气不免悲伤无奈!
“殿下若做松,自然有人做日,可显眼的松也是向着太阳生长的,否则,也是无人爱戴,哪怕被记起都难!”穆吟微闭双眸,慵懒的感受着山风,想到记忆里穆吟看的小说和电视剧,再想到如今自己所处的境地,不免有些感慨!
宇文言低头侧目,细细的打量了一眼身边的乞丐,多了一丝惊诧和疑虑。
“该走了!”宇文言思索着看着眼前小巧的人,竟总是不自觉的把自己生冷的语言化的温柔。
“哦!”穆吟回过神来,看看已经升到半边天的太阳,确实该走了,“殿下,您的披风!”穆吟转身盯着宇文言,伸手将披风递过,
宇文言面对着她站着,一动不动,手背在身后,目光越过穆吟头顶,看都不看她一眼。
穆吟无奈的摇摇头,双手抖开披风,走近几步站定在与文言面前,踮起脚尖,用力一挥,紫色蜀锦披风豁然划出一条美丽的弧线,轻轻的落在那修长男子的肩上。穆吟玉腕微动,慢慢的整理着衣襟,将披风的襟带缓缓系上。
宇文言无意垂眸,目光落在眼前人的脸上,两人近在咫尺,气息温热。那小巧的人儿瘦弱娇孱,衣衫破烂,头发零散,小小的脸颊挂满泥土,朱唇明眸,略带不情愿的神情,更显娇嗔和可爱。宇文言就这般盯着,眼神尽量克制的冰冷,心跳却逐渐加快!
“好了!”穆吟抬眸,对上宇文言冷漠的眼神,撇撇嘴嫌弃的翻了个白眼,转身要走!
“咴咴咴......”大黑站在远处,看着眼前晨光明媚照着崖边一对璧人,“举止亲密”“浓情蜜意”的美好画面,竟双蹄站起,兴奋的叫了起来。
“咦,这是怎么了?”穆吟不禁向后耸了耸身子,比对他的主人还嫌弃。
“大黑这是怎么了?怎么会见到这个乞丐这么反常?难道真的想找个婆娘了?”宇文言也被吓了一跳,一边朝大黑走过来一边纳闷。
晨曦中的怀王府。
“这个宇文言,真是可恶!”云景瑶坐在梳妆台前,握紧手里的木梳,生生折断,怒目横立,高高的颧骨尖细的下巴,未施粉黛,更显苍白可怖!
“王妃,息怒啊!”一行前来伺候梳妆的婢女齐齐跪倒在地,大气不敢出。只有云景瑶的大丫鬟珠儿敢劝上一句。
“出去,都给我出去,一个个没用的东西!”云景瑶怒气更盛,转身将手边的胭脂盒砸在一个宫女额头上,疯了般怒吼。
“啊!”那被砸的宫女痛苦的轻哼一声,慌乱的和其他几人爬了出去!
珠儿倒是淡定,慢慢的站起身来,拾起地上散落的胭脂盒,走到门边,“把这个收拾了!”将那胭脂盒狂傲的扔在刚出去的丫鬟身上,不屑的瞪了一眼,将门关上,转身笑眯眯的朝云景瑶走来。
“王妃,莫要动气了,就算这计不成,还有下次,总不能一蹴而就的!”珠儿一边给云景瑶梳头,一边谄媚轻劝。
“不生气?你让我怎么不生气?计划好的难民的暴乱呢?怎么没有?还平白无故让怀王府多出了这么多银子!还有,去杀稷王的人呢?一个没回来,反而都被他杀了,你说,我能不生气吗?”云景瑶怒目圆睁,瞪着镜子里的自己,拳头紧紧的握在案桌上。
“王妃,慎言,小心隔墙有耳!”珠儿伏低身子,在云景瑶耳边轻声细语。
“慎言?在我怀王府本王妃说话还要顾及了,谁敢说出去,割了她的舌头!”云景瑶牙齿紧咬,字字狠厉,如同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
“王妃说的是,怀王府自然都是您的人,您说话也定然说一不二的,奴婢们心里都明白着呢!”珠儿将头发绾成复杂的花髻,开始挑选发饰。
“王爷呢?”云景瑶听得这话稍微舒坦了些,语气依然冷漠的问了一句。
“王爷自然是做晨课去了,等王妃梳洗完就一同用早膳呢!”珠儿选了一只金色的散坠步摇,插在发髻上。
“哼!”云景瑶不屑轻哼,“一手好牌让他打得稀巴烂,还做什么早课?没动稷王分毫,还让自己又丢了银子又损了人,真是没用,最让本王妃生气的,应该是他才对!”云景瑶提到宇文安火气又上来了。
“王妃可不能这样说,王爷自然是跟您一条心的,此次之所以出了纰漏,听说……”珠儿手捧着发髻,眼珠思索着垂了下来。
“听说什么了,快说!”云景瑶瞪着镜子里的珠儿,言辞急促。
“哦,听说,听说是因为一个乞丐!”珠儿有些不可置信的说出来。
“因为一个乞丐?什么乞丐?”云景瑶也疑惑起来。
“不知道,听说一个乞丐给稷王送了信,让稷王提前知道了灾民发难的事,所以有所防范。也是一个乞丐,在施粥的时候提醒了稷王,所以粥棚倒塌时所有人及时的躲开了!”珠儿一脸怒气,恨极了那乞丐的模样。
“哼,荒谬!偷偷送信怎会被外人知道,施粥井然,哪里来的乞丐,分明是宇文言故意安排的障眼法,用几个乞丐掩盖住他早已洞悉我们计划的事实!”云景瑶一眼看破的样子,愤怒外加得意。
“早就知晓?莫不是怀王府有人将计划泄露了出去?”珠儿十分吃惊。
“哼,明日开始严查內府,包括王爷的人,都要查,一个可疑的人都不能放过!”云景瑶好像找到了问题的根本原因,虽然狠厉但语气平缓许多。
“是,王妃!”珠儿已经将几个金簪又相继插在发髻上,开始为云景瑶画眉。
“对了王妃,那柳家的四小姐这个月底便满十五岁了!皇后娘娘择了日子,就定在下月初八,叫王爷迎那柳小姐进门!”珠儿时不时的盯着云景瑶的眼睛,小心翼翼的提醒到。
“好啊!进门吧,我堂堂怀王妃还怕她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不成!”云景瑶轻蔑的眯了眯眼,“明日便叫阖府开始准备,一定要闹得动静大些,让丞相府和皇宫都知道,我怀王府是如何给这位柳侧妃面子的!”云景瑶牙齿紧咬,带了丝丝血腥气。
“奴婢遵命!”珠儿已经为云景瑶上完最后的妆,整个人显得明艳了许多。
“今天什么日子了?”云景瑶满意的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突然想到了什么。
“回王妃,十四了!”珠儿站在身后,同样赞美的看着镜子里的云景瑶。
“十四了,已经十四了,明天又是十五了!”云景瑶神情凝重,着重“十五”两个字,复杂的心情涌上心头。
大黑跑的很快,不一会儿便带两人来到了山下。两人一马慢悠悠的走向大路。
“殿下,小人有个请求,还请殿下应允!”穆吟走在宇文言身后,头低垂,恭敬异常。
宇文言侧头斜了一眼穆吟,露出不屑的神情,“说!”冷冷的回应。
“小人虽来自白水县,但是失了记忆又无亲无故,小人请求殿下能应允小的留在上幽城,混口饭吃。就别叫小的跟难民回白水县了,好不好?”穆吟走到宇文言身侧,小眼神可怜巴巴的盯着宇文言。
“那你……”宇文言侧头看着她,差点被逗笑,想出口为难几句。
“殿下放心,小人在上幽城一定尊老爱幼,助人为乐,遵纪守法,诚实守信,踏实做人,老实做事,不惹麻烦!”穆吟站定,举起三根手指头,认认真真的发起了誓。
……“好!”宇文言打量她许久,浅笑着答应!
“多谢殿下!”穆吟开心的笑了,猛的鞠了一躬。
宇文言皱眉摇头,嫌弃的拉着大黑走了。
话语间,已经来到大路,顺着大路走过就是村庄和都城了。
“殿下,谢谢您数次宽容,我也努力回报了。但你我本就身份悬殊,再多小人就还不起了。不如就此别过,不再相见,你做你的皇亲贵胄,我做我的黄粱美梦,大家好聚好散吧!”穆吟说的爽朗明快。两人站在大路中间,面对面含笑互望,该是分别的时候了。
……
“既如此,你便安心在这上幽城好好生活,不要惹事,最好找个正经差事,能找个好人嫁了……是最好!”宇文言沉默良久,分不清自己些许的不舍是来自哪里,但终究还是没必要纠缠,寡淡冰冷的应允了。
“谢殿下!”穆吟颔首叩拜,“告辞!”转身决然离去。
宇文言亦转身,拉着大黑离去。
“大黑?”怎么拉也拉不动,最后竟挣脱宇文言的手,转身朝穆吟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