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治八年秋,陲国王子来访。
凛君派遣礼部官员吴昭接待王子,领着王子感受凛国风土人情后,再行宴礼。
两日后,凛君与皇后周氏在武德大殿主持秋节晚宴,顺道为王子接风洗尘。
宫里宫外一片张灯结彩,皇室家眷和朝廷大臣纷纷入宫赴宴,共度佳节。
陲国王子这位座上宾则为这次秋节晚宴添了好些异域风情。
陲国的美人在大殿里跳着本族舞蹈,多褶裙摆转起来一圈又一圈,宛若一朵朵绽放的花,别具一格。
酒过三巡,王子举起酒爵,先是敬了凛君和皇后一杯,仰头喝尽后对着众人道:“此来贵国,学到了一句诗。‘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王子端着酒爵,摇头晃脑地对着众人吟哦。语毕放下酒爵,对座上的凛君深行一礼。那蹩脚的凛国官话又蹦了出来。
“此番可谓是不负此行,除了领略过贵国风土人情,小王还结交了贵国青林公主,若是能求得凛君一个人情将公主许配小王,倒也无憾了。”
话语一出,底下众人一片哗然,议论纷纷。
“也不是不行。”
“可青林公主毕竟是……”
“明眼人都能看出岐王爷心悦青林公主,老夫虽耳朵不好眼睛可好使着。”
按理来说,若是要迎娶青林公主,确是有些复杂。
其一,青林公主乃是从昭国带到凛国的质子,求娶事宜不仅要先跟凛国商议,还要去到昭国打声招呼,过问昭国意思。
其二,要先询问过公主的意思,也是对公主的尊重。
毕竟虽说是来凛为质,却是好生伺候,以礼相待;
其三,昭、凛两国风土习俗相近,陲国则与之大相径庭,恐公主难以适应水土不服甚至生些疟疾;
至于其四,其四嘛,众人皆知,这青林公主与本朝皇长子白祁赋青梅竹马,白祁赋又是个怜香惜玉的,谁知道这位爷儿肯不肯将自己疼了这么多年的妹妹嫁到陲国这种地儿呢……
而被指名的青林,悠哉游哉地,一手端着鎏金云纹小碟,一手将碟中的果仁往嘴里送,一副与之无关的模样。
嚼累了,撑着旁边侍女的手便一个起身,径直向大殿外走去。
这边凛君与其皇后还在跟陲国王子周旋。青林倒好,丢给他们一个麻烦,自己则置身事外。
与我何干?总之天大地大,自己最大。能奈何她的人兴许尚未出世呢。
远坐高台的皇后也只能眼睁睁地望着青林离了宴席,留她一个潇洒的背影,内心简直欲哭无泪。
皇后瞥了眼底下刚空出的座席,若有所思。
陲国王子若是娶走青林,指不定会生些什么事端。不行,这事儿还有待商量。
出了殿门,穿过倚春园,抬手将侍女的灯笼掠了来,“行了,不用跟着了。”自己则溜到了望月楼。
这算是凛宫里头最高的建筑了。
凤头履踢着裙摆拾级而上,终于到达了顶端。
皇宫里头,望不到外面,望月楼却可以。
每次上来,青林都觉得自己已不在凛宫,而是到了外面的世界。
放眼眺望,万家灯火,华灯盛照,人月圆时。
这望月楼外头的灯火辉煌,正是青林最大的向往。
把灯笼随手一放,霎时照出一片亮堂。
青林靠着栏杆坐下,双腿支起随意搭在上边,掏出刚刚从宴席上拿走的两块月饼,掀开帕子一口咬了下去。
在青林看来,嚼着红豆馅的月饼,对着蟾宫望着宫外一片灯火,
这秋节才算有味道。
不过此时若有一壶桂花酿便再好不过了。
青林深嗅,空气中有丝丝香甜。
又似乎有人哼着小曲儿。
视线从万家灯火中收回,搜寻一圈,才发现对面角落隐约有个黑影,隐隐地还飘来酒香味儿。
奇也怪哉,刚刚上来怎的没瞧见?
拎起地上的灯笼往对面一照,对方对突如其来的亮光明显不适应,条件反射地曲起左手挡了下眼。
“哟——王爷也来看月亮?”灯笼又往前递了一递,青林望了眼对面的人,目光却抑制不住地往他身旁的酒壶瞥。
“许你看月亮就不许本王看了?”白祁赋又撅了一口酒,提起酒壶晃了晃,“来两杯?”
青林没客气,抓起月饼便挪了地方。也没拿杯子倒酒,一把拎起酒壶便仰头灌下。上了年份的桂花酿清爽入喉,唇齿留香。袖子一擦,喝了个畅快。
“月亮没有你好看。”白祁赋手肘随意撑在栏杆,衣袍下的一双长腿随意交叠,歪着头戏谑道。
不等青林反应过来,他又自顾地拿起青林刚喝过的酒壶,斟了一杯酒,“我是特意在此处等你的。”
青林咬月饼的动作顿了顿,抬眼望着眼前这个男人,眉眼俊朗,鼻如悬胆。剑眉下方的双眸深如一汪潭水,在这黑夜里显得越发深沉。
他们也算打小一起长大,多多少少还是能猜得透对方心中所想。只是现在有那么一刹那,青林觉得,这个男人变得无比陌生,光从他不再戏谑的眼眸便可看出。
她有点看不清这个男人了。
“青林,”他放下酒杯,听语气是难得的认真。
“你有没有想过,你要嫁一个什么样的人?或者说你有没有想过,嫁给我?”白祁赋眯了眯眼,随后幽深的眼眸就这样盯着青林,直直地像是要看穿她心底。
青林咽下月饼,红豆馅有点甜腻。
啧,果然不简单。
青林用一种异样的眼神把他扫了一遍,那表情在问“你吃药了没”似的。
转移了视线又望着宫外亮如白昼的灯火,好一会才悠哉开口。
“没想过。”说罢便起身向楼梯走去。
“萧媚!”白祁赋张嘴便喝住了起身欲抬脚的高贵公主,“你是真看不出还是假装不懂我心悦于你?”
他在等,好歹也给他点反应吧。
没想到高贵的公主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青林挑眉,听后没再停留,丢下一句“另一块月饼留你了”便径直向下走。
真是上哪儿也不得清净。
这情啊爱啊的,就跟翻烂的话本一样。
无聊透了!
白祁赋反倒有些懊恼了。或许看破不点破,还能做朋友。
照青林这个性格,往后怕是得躲着他了。
“唉!”白祁赋吃掉剩下的那块伤心月饼,小心地折好手帕,放入怀中。
他白祁赋看上的女孩儿,就是不一样。他苦笑了一下。
陲国王子来访,他何曾看不出那王子对青林有何心思。
他倒像是知道王子会来这么一招,命人带出了宫中乐坊里头最顶尖儿的美人,又挑了好几个嫩得出水闭月羞花的良家姑娘,封了郡主,谋划着赠予王子。
虽说那王子看青林的眼神与他看青林的眼神有那么几分相像,但白祁赋更愿意相信,王子只是一时新鲜,倒不如赠他一堆美人儿。虽说身份没有公主尊贵,但不管是数量还是质量,都还算划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