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后堂苏墨才一身便装,正坐在堂中主位的红木太师椅上双目微合,神情很是平静,状态更是惬意。在他面前距离三步远的八仙桌上布满各色佳肴珍品,两名容貌姣好体态风韵的侍女静静的端着酒壶,静立两侧。
堂外走廊,传来府衙二爷很是谄媚的说话声。苏墨才此时睁开眼站起身出门迎接。
先进堂来的是弓着身子,用手毕恭毕敬做着“请”的杭州府二爷,随后一身皂青色长衫手持折扇的满庭贤才进的厅堂。苏墨才见到满庭贤的瞬间,赶忙先他一步来到面前,满脸热情:“满公子有失远迎,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满庭贤双手一拖,拱手而言:“苏大人满某来迟,让您久等罪过罪过!”
苏墨才堆着笑脸,和颜悦色的领着他向餐桌而去,嘴上说着:“满公子能在百忙之中抽身赴约,不才已经是感念的很了!”说着,二人已经来到八仙桌前:“满公子请坐”
二人分主宾落座,两名侍女默默为二人斟满了酒。苏墨才端起酒杯,敬言道:“听闻满公子刚刚由南洋归来,一点薄酒算是为公子接风!话音刚落,苏墨才一仰头满杯酒一饮而尽。
满庭贤也赶紧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回礼:“苏大人每日操劳府事,为我杭州府数十万百姓生计奔波。满庭贤借花献佛代我杭州大小军民敬您一杯。”
士农工商,自商鞅变法以来商人的地位历朝历代都是最低。作为一府堂官,朝廷正是委任的堂堂杭州知府按道理而言根本不屑与商人为伍,更不应该对一个商人如此谄媚。但苏墨才的这个知府是满庭贤大量的真金白银堆出来的,他心里很清楚自己是怎么坐上这个知府的,也明白满庭贤为什么让他坐这个位置。满庭贤能把自己堆上这个位置,也能在一瞬间把自己推下来。因此,苏墨才到任以后这么多年来处处小心侍奉着满庭贤,当他穿上这身杭州知府的官服时他就把自己当成了满庭贤的“佣人”。再加上来杭州这么久他自己也招惹上了许多爱好导致日常开销太大如果没有满家,自己现在是一天也活不下去。
苏墨才用筷子为满庭贤布着菜,说道:“今日请满公子来府,实不相瞒是有一桩事情需要公子您的首肯”
满庭贤看了一下身旁正为自己夹菜的杭州知府大人,嘴角扬起一丝得意:“知府大人既然有事,在下愿洗耳恭听。请大人直言。”
“前段时间,连续十几日大雨。导致杭州府境内百姓田地被淹,堤坝损毁房屋倒塌无数。数万百姓无家可归成为灾民,这些无处可去的人正成群结队的向杭州而来,目前杭州城西门已经有数千灾民。”说到这里苏墨才偷偷抬眼瞄了一眼满庭贤,却只看到满庭贤一手拿着筷子很有兴趣的拨弄着他面前的那盘三色鸡丝,面上毫无表情。苏墨才心中一叹继续说道:“不才我曾去西门查看灾民情况,说实话真的是才不忍赌,真好像人间炼狱一般啊!”说完,夹了一块浓汁鲍鱼放到嘴里,脸上表情十分悲痛。
满庭贤静静的看着苏墨才,平静的说道:“既然有了灾情,大人救灾即可啊……”
苏墨才端起酒杯,将杯中的“青梅酒”一饮而尽。这青梅酒是城内一老者独有祖传配方酿制而成,除去青梅,杏仁,冰糖外还有多种中药调配,长期饮用不仅养人还可治病,只不过因为是老者一人酿制产量有限因此在杭州城内一坛老者的青梅酒足可以用“有价无市”来形容,市面上留存的一坛酒竟也可以开出五百两的价格。
苏墨才重重的叹了口气,说道:“满公子您是不知啊,这几年杭州府收成税务是连年减少,而府衙的开销却越来越大。如今这杭州府的几处官仓库银早就是空空如也了。府衙是一文钱一粒粮也拿不出来啊。”
满庭贤心中已经了然眼前这位“爱民如子”的父母官邀请自己过府的目的。日行一善是满庭贤父亲对满庭贤兄弟二人平日里的教诲,父亲生前也是广播善缘,乐善好施。周围府县有任何需要的地方满家一定是当然不让出钱出力,也正因此满家在整个杭州府以及浙江省都是好名远播,甚至是京城里的那些大员们也是有所听闻,这样的名声也给满家的生意带来了很大程度上的帮助。但如今已是一家之主的满庭贤却不打算和父亲一样他心中有自己的行为准则,一个更符合商人的行事标准。
在他心中,对于父亲的乐善好施有着很多的抵触。士农工商,商为最贱这是自古以来形成的定律。哪怕是富可敌国的巨贾也不过是“为朝廷守财尔”,历朝历代每每遇到事情那次不是掠财于商,好名声是改变不了这个的,唯一能改变这一点的只有“政”,所以为了这份巨大的家业必须要朝中有人。从父辈起满家从政的家愿就寄托在满庭芳身上但是再这之前只能扶持一个人,因此才有了苏墨才这个“苏三”知府。但,这么多年来满庭贤越发的开始嫌弃甚至可以说厌恶这个“父母官”。而且他越来越坚信,这个人总有一天会连累到满家。及时止损,重新换人上台才是首要。
满庭贤平静的看着杭州府的父母官,淡淡的说道:“一府之力无法赈济灾民,那大人您可上书到省里甚至到朝廷里吧。”
苏墨才心底有些恼恨。满庭贤绝不会不明白自己刚刚话里话外的意思,而他却有意避开很显然是要自己把话言明,然后再向自己索要其他要求。真是商人!
苏墨才心里清楚的知道,此时此刻唯一能帮压住灾情渡过朝廷“大计”的人只有眼前这个商人,说道:“满公子,不才把话言明了吧!这次是希望满公子您能出手相助,帮不才苏某渡过这次灾情以及过后的朝廷大计考核”
满庭贤看着一脸愁容眼神里透着一丝哀怜的苏墨才,心中有着说不出来的快感和满足。朝廷堂堂的四品命官竟然在自己这个商人面前如此神态,真是快意!
“不知,苏大人要在下如何?”
“开仓,赈粮!”见满庭贤面容不悦,苏墨才赶忙补充:“府衙可以开具欠条,盖杭州府印……又或者由本府购买……不过也是要先打下借据。”
满庭贤听完,摇了摇头略显无奈的说道:“苏大人你知道,在下刚刚从南洋归来,而且这次南洋之行并不顺利满家粮库里的存粮已经所剩不多只供日常经营所用了,而且再有几个月进入秋季后按照惯例还要运送一批北上充做军粮。本来我其实已经计划这几日就动身去各地收粮的,此时此刻城内外的粮仓已经没有多余粮米给你用做赈济。”
满庭贤说的是实话,此时此刻的满家已经浮现穷途末路的险情,很有可能万劫不复!而且他清楚城中那些大大小小的粮商们都盯着他呢,一但他同意了苏墨才的请求不论粮食是高价还是低价收购,这些粮商们也一定会跟风行事。当他们把自己手中库存的粮食售完,一定会拿着票据到满家粮库提粮那时候满家已经没粮可提的事情就会败露,届时城中粮商的挤兑不仅无法应付更要命的是那些投资自己下南洋的富商以及债主们更会寻上门来,整个满家就真的万劫不复了!所以,在此时此刻不论如何满家都不能出面,决不能出头!
苏墨才绝不信满庭贤所说!满家掌握着整个浙江省甚至南方三省的粮道,你若是没粮那大明朝各地不都得是揭竿而起的饿殍!苏墨才心中快速的盘算着自己手中还有什么筹码可以打动面前的这个人,不论如何都得让他应承下来!
满庭贤放下手中的筷子,看着沉默不语眉头紧皱的苏墨才,轻言说道:“恕在下此事真的无能为力!大人还是另寻他策吧!家中还有其他事务不便久候,请恕我失礼了。”说完,满庭贤站起身双手抱拳就要离开。
苏墨才急忙拉住满庭贤的手,急呼呼言道:“如果满公子这次帮苏某渡过难关,苏某愿意上书朝廷为公子求一个仕途顶戴!”
纳捐古已有之,就是让士民通过捐资纳粟取得官职,按照史书记载“秦得天下,始令民纳粟赐以爵”。到了西汉形成了制度,到了汉武帝时期为了支持连年庞大的战争开销朝廷开始鼓励这一行为使得“卖官鬻爵”合二为一,以后的历朝历代都存在这样的情况。而这也是商人们改变自身低贱身份最适合的最好的一种方式。
满庭贤被苏墨才抓住手腕,神情即刻一变。从某些方面而言满庭贤有着很严重的“洁癖”,不能忍受别人在这一点上对自己的冒犯。他狠狠的甩来苏墨才的手,站在他身前居高临下的看着苏墨才,冰冷的说道:“你觉得我需要吗?而且假设我真的需要,也轮不到你来为我请命!”话音未落,满庭贤已经冷冰冰的绕开苏墨才径直离去。这时候,苏知府才意识到自己刚刚情急之下的举动是满庭贤最为厌恶的。绝不可以触碰他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