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方递上一个册子,里面记载着灯节、花展、风筝展等项目的门票收支情况,也有各色诗词大会、青楼花魁赛、蹴鞠比赛的关扑收益,还有各种家具行、建造行、杂货行的授权收益。
太后看着有点晕乎,这账目实在复杂,所以直接问道:“这些个一共收了多少钱?”
尹方道:“现在李元旦尚有几天,但是所有的项目收益已经达到了一千三百万两,预计四节连庆过后,整体收益应该超过五千万两。”
太后惊奇了:“我大乾民众如此有钱?”
尹方道:“大乾是全天下的大乾,富户大族都聚集在此,收个几千万两不算多。”
太后震惊了,搞一场活动能收上来半年的国库费用,这个…钱有这么好挣的吗?
有点不真实感。
“与民争利,不好吧?”
尹方沉吟了一下,回道:“我们授权的京郊室内花展,我借给花农一千两银子,他请了四十个匠人,还买了建造行的木材和砖石,还有裱糊行的风筝…在花展期间里面的小吃摊就支了五十个,不收门票光收摊位费一天就是上千两银子。”
“但是真正的关键不在这里。”尹方继续道:“因为花展我借出去的五千两银子,有二十个店铺的老板得到了生意,有两百多人有了工作和工钱,广大的上京老百姓本来只能窝在家里过冬,但现在他们可以去看个新鲜,没有人吃了亏,反而大把的人因此有了生计能够养活妻儿老小。”
尹方抬头看了太后一眼,看她似乎若有所思,于是继续往下说:“这样的情形在车马行、酒楼、梨园、关扑行等上千户商家那里都在发生,因为这场四节连庆,上京城里上至达官贵族,下至走卒贩夫的家里的银钱都在增加,这些银子现在都在商户手里,我只要代表太后去收,明天我就可以把银子堆积成一座小山放在这里。”
太后终于回过味来:“大家手上的银钱都在增加,那么谁的银钱减少了呢?须知这天下的银钱可是有数的。”
尹方发现太后果然聪明,一听就明白了关键。
他解释道:“上京城里多出来的银钱,俱都是各世家大族从全国各地通过银庄调配过来的。”
太后点点头:“那么就是各州郡的银钱少了。”
尹方也不卖关子了:“所以现在我们上京城出现了一种情况:银荒。也就是买卖忽然增多,但是银钱数量不够用,然后银钱比以前值钱多了。”
说到这里,尹方问道:“太后您若是富户,发现自己手上的银子一天天的更值钱了,你会怎么办?”
太后这才回过味来,回道:“如果是我,就把银子囤起来等着涨。”
尹方赶紧续上:“然后银子更少了!”
太后想了想,感觉悚然:“如果按此下去,市面上没有可以用的银子,老百姓只好以物易物了!”
尹方笑道:“正是!现在市面上做小买卖的都用粮食当银钱,现在,上京城里的粟米的价格,足足上涨了三倍!大量的穷人开始吃不饱了!同时房屋、车马等大量的行业萎靡…所以我们如果现在把银子收上来,市面上银子就更少了。”
太后喃喃道:“没想到小小的四节连庆,竟牵扯着这么多的关节。”
尹方道:“我们账面上的预计收入五千万两,其成本不足八百万两,很多都是空手套白狼的生意。我们大乾每年一亿两白银的收益,其收税成本大约是五千万两,主要用于支付运输、官员系统的费用等。”
太后这下子脑子里转过弯来:“你的意思是养这么些官的收钱的效率,远不如世家大族自己调配?”
尹方觉得今天说的有点深了,但还是如实回道:“世家大族的运作效率,肯定强过官府。毕竟官府的作用不仅仅是收税的,还有地方治理的各项支出和作用。而大族只需要埋头赚钱。”
有些话不能真的点明,现在大乾世家大族的力量已经大到威胁皇权的地步了,这次四节连庆,很多家族为了利益派人前往上京,但是也无意暴露出他们的实力。
这个问题是非常敏感的,因为太后本身就是世家大族的代表,尹方可不想在这件事情上纠结。他今天来,是要解决通货紧缩的大问题的。
太后从前从没想过这些问题,她想了下,问道:“这银钱不足的问题,听起来祸患甚大,你有什么解决办法?”
尹方给了一个眼神给徐凤,徐凤从袖子里拿出一沓花花绿绿的纸给到尹方。
尹方把其中的三张摊开,展平,放在几案上。
太后看到后,拿起来翻过来覆过去的看,笑道:“还是小尹哥给咱做个讲解吧。”
尹方说道:”既然现在银钱不足,那就增加银钱的数量。但是却不真的把真金白银投下去,而是发这种交子”。
“交子出现由来已久,主要用于各个钱庄的银票往来,但是很少用于交换货物,应用并不广泛,而这次,我用的交子,却需要整个大乾天下百姓都用。”
尹方道:“主要的关键有三点。第一点是建立信用,也就是让交子的使用广泛起来,这点并不难办,此次四节连庆就是个好机会,我们只需成立一个“皇家得胜钱庄”的机构,规定庆典所有的授权、门票、关扑和借贷都必须兑换使用交子,并且说明存在官办钱庄里有一定利息,而且其它民间钱庄必须使用交子通存通兑即可。”
尹方喝一口水,继续道:“我们这次四节连庆,设计的银钱数以亿计,完全可以通过这次活动把交子的信用初步建立起来。”
“而且,因为每一张交子上都有独特不同的数字编号,为了这次交子的发行使用急剧扩大,我们还可以把发行交子变成关扑,设立百万两交子的奖金,凡使用交子的民众,都有中大奖的机会。这会更加促进我们四节连庆活动的火爆,一百万两足可撬动一千万两以上的收益增加。”
“这第二点就是需要为交子设立信用背书,一则是把每年的国库收益存入皇家得胜钱庄,一则是把每年户部收的粮食存入皇家得胜钱庄,两者必取其一或者其它办法一并使用,每发一张交子,必须有相应的钱粮做保证,这样的话可以避免滥发交子,造成交子信用的崩盘。”
“这第三点嘛,就是交子的质量和防伪了。”尹方拿起一张交子,上面印着大乾龙脉篁岭,继续道:“这种纸张柔韧,不易变色,浸水不糜烂,只有我们才有。而这种三色套印技术,为我所独有,一日可印上万张,其色彩艳丽逼真,强过各大钱庄的交子百倍。其花纹之精细,更胜千倍。”
尹方拎起来一张递给太后,说道“太后请看,这上面的秘印,每一张都有,其字每张都不一样,其变化规律只有官办钱庄才知道,另外您看这透光之后交子的观感。”
这就是水印防伪技术了,实际上是在造纸的时候就夹进去了,在没有掌握技术的情况下,是不可能造出来的。
这印刷作坊却是借的徐凤的钱搞起来的,纸张、机器等研究制作十分繁复,还需要用到水力,多亏火泥鳅找到的画匠、锁匠、木刻师父、颜料师父等人才济济,方才勉强做出了符合尹方要求的印刷机器。徐凤支持尹方的原因,是因为她觉得这项技术就算是不能用来印刷钞票,印点别的也一定能把钱挣回来。
思考了一下,太后发现如果按照尹方的这个交子之法,还有很多没有说透的好处,并且牵连着一堆事务的变化。
太后并不是对政务完全不通,反而因为出声士族大家的缘故,她不但武艺了得,对于世事时务都很聪慧。
只这略一思考,他就发现这交子之法牵连着国家的财政、行政管理,以及对俗世事务的进一步控制。
太后叹道:“牵一发而动全身,皇帝搞的这个四节连庆,却牵着这么多人的生计,甚至关系到国泰民安,我这在深宫里的妇人,本不想掺和宫外边的事儿,但是如果置之不理,恐怕会留下骂名。”
又对尹方说道:“你一来,果然又生出许多事情来,你倒是说说,你说的这些个事儿,我该怎么办?你该想到我如果插手进你说的这些东西,皇帝那边可是要不高兴的,本来我就不是她的生母,避嫌都来不及,这倒好,事情自己找上门了。”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如果这发行交子的主意是户部尚书提出来的,那很好。
但是尹方——这就完全说不通了。在广大朝臣的眼里,他就是一个宫外边帮太后办事的小厮,跟本上不得台面的,尹方连上札子的权力都没有。
太后虽然母仪天下,但是要在这种涉及朝政的事情上置喙,牵动的是国家权力的敏感神经,所以能不出面就不出面。
这就是太后犯难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