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是初遇尹方时李婷唱的那首《难相逢》,徐凤听后私下里也练了不少次。尹方为太后作的《王太后破三酋》却不好在此时献宝。
王太后一听,心里便起了一阵惊涛骇浪,只是她脸上的惊愕神色只一闪而过便恢复如常,笑盈盈的看着徐凤,待她唱完还连连击了几下桌子连声叫好,还说徐凤的唱腔益发浑厚了。
然后把尹方晾在一边,继续和徐凤谈听戏唱戏的事儿,等到了夕阳西斜,便邀请道:“今天心情不错,徐凤你陪我走一走。”然后朝太监使了一个眼色。
徐爷多年跟随太后,只一个眼色便知道如何行事。对尹方说:“你跟在太后和徐大家的后面,前头有什么话若问了,你在后头应着。”
太后和徐凤却走着走着,转过几道门,面前豁然开朗,却到了皇宫旁边的一处大园子,叫凤栖园,园内有一个大湖,叫月湖,太后和徐凤走着走着,便走到了穿湖而过的一长桥上,桥中间有个亭子。
其时按照太后的意思,后面并没有跟着太监,而徐凤正和太后说笑,谈到了尹方在上京城里搞了一些风雨。
太后很有兴趣的样子,看了一眼太阳已经快落下去,便对徐凤道:“这些个下人没有眼色,看到我和你聊的开心,便不知道跟来伺候,麻烦你过去和他们说一下我晚上要请你吃饭,就吃个烧羊宴。”又看了一眼尹方,道:“你嘴里说的这个能干的少年就借我说一会儿话。”
听到太后这么说,徐凤以为自己推荐尹方的意图被太后听出来了,于是单独召见他,这可是十二分的给面子了,赶紧答应。
那太后看徐凤走远,劈头盖脸第一句对尹方说的话就是:“你师父那个老货,怎么不敢亲自来见我?”
尹方听到这话,顿时定在那里,不知道从何说起,又感觉太后一定是意有所指,心里便如乱麻一般。
也不等尹方回复,太后自顾自说道:“几十年过去,若是想见就见,居然派一个徒弟过来惹老娘,果然是个藏头露尾的怂货。”
见尹方一副窘迫的样子,太后问道:“邱鸣山让你过来,是要递个什么话啦,还是有什么干系要说?”
尹方心思活泛,只一转念便把事情猜的是八九不离十。
师父邱鸣山这老货,年轻的时候丰神俊朗,出身世家,加上才华横溢,而且风流倜傥,据说惹了不少脂粉官司。
据邱鸣山自己酒后说过:平生最爱的一个妹子,却是一位女中豪杰,自己是完全配不上她,只是对方却对自己情根深种。
兜兜转转和这个妹子去过许多名山大川,只是后来妹子家里有事,两人就没再见过面,那个妹子后来给她写了一封情书,托人带给邱鸣山。
邱鸣山大醉一场。
尹方这时候记起来很多细节,他那首《难相逢》便是师父半醉半梦半醒时念叨的,想来是这位妹子写给师父的。
结合今天太后莫名其妙的发问,尹方便断定这个妹子便是眼前的这个太后了…
尹方想到这里冷汗淋漓,心想:师父你个老货把我害惨了,你当年泡妞也不挑人,专挑这么高端的…这下可好,人家贵为太后,现在一个回答不小心,徒弟可就人头落地…
要知道太后这个级别,其前尘往事可非等闲,干系甚大,为了避嫌,灭尹方的口是分分钟的事情。
后悔啊,后悔,悔不该记性好记下这首词,更悔的是为了生计居然把这首词抖搂出来了,这下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那太后却不看尹方,只自言自语的说道:“是了,我当年在老王家的镜湖边上写词给你师父的时候,也是在这样的桥上…”
尹方闻言大囧,心想太后你赶紧闭嘴,我不听我不听,听多了好危险…
太后回过头来,眼眶里泛着泪光,尹方看到不禁一愕:太后此刻的眼神,就像是一个少妇在痴怨自己的情郎,连尹方这样的毛头小伙子看到了,都不自觉的想要安慰一下这个可怜的女子。
太后有点不好意思,拭去泪痕,道:“倒叫小哥耻笑了!”说话间那像一个太后,活脱脱是邻居家的婶子。
尹方看到她这个样子,砰砰跳的心脏才逐渐平稳下来,因为她没有从太后的眼神中看出煞气。看来自己把人想坏了。
实际上太后生性直来直往,和自己的老公也就是老皇帝也是说过这事的,并不觉得是个多大的阴私。所以也不是很顾忌,只是不要传的满天飞即可,所以支开了不相干的人即可。
太后想到一件急切的事情:“我写信给他,他那时可是有回复的诗词?”
女人特别在乎男人爱不爱自己,当年自己主动写信给邱鸣山,那家伙要是没有反应,那可是…杀了他都不能泄愤的事情。
尹方赶紧开动脑筋,终于记起了师父经常念叨的一首诗:
携君几度古巷口
云自逍遥水自流
各自飘零江湖去
万里余生一空舟
(忆君.为情节所作)
是了是了,这里面的一句“云自逍遥水自流”,就是应和那首《难相逢》里的最后一句“云水恨别”的,这老货,一辈子没见他作过几首诗,这首诗好在略有印象,否则徒弟今天太后这关须是过不去也!
听完尹方把师父的这首诗端出来,太后失声痛哭,完全不顾自己在小辈面前失态了。
哭完用袖子擦干,问:“他这首诗倒是还算显得出一点点良心,倒不枉你这个好徒弟来这一遭。”
然后又欣喜道:“那他是不方便现身,所以派你来帮我筹备生辰盛会是吗!”
堂堂太后忽然做小女儿态,竟然搓手在原地打圈,喃喃道:“这老货,这老货…”
然后又黯然道:“是了是了…他这辈子都不会见我了,只是派徒弟来帮我庆生,算是老朋友有个念想…”
尹方石化了一遍又一遍…远远的看见徐凤过来了,才长舒了一口气。
太后终于发觉自己今天言多必失了,憨憨的笑道:“可不要跟她们说,否则小心脑袋。”说罢吐了吐舌头,一点都看不出是在威胁人的样子…
尹方看到太后可亲可近,胆子便大了起来,决定趁热打铁解决一个问题,一个不能再拖延的问题。
于是决定赌一把,说道:“师父曾说,生平有一事意难平,他谙熟音律,听闻大内藏书阁《五行八音论》乃前朝音律的巅峰著述,可惜未曾有缘一观,如果我有机会来皇宫,能帮他看看这本书也好。”
确实,邱鸣山却是对这本《五行八音论》多有提及,但是尹方提这件事的目的却是衡儿身上的毒,那郭铁匠死前的嘱咐,尹方不敢忘。若提及解毒,就会牵涉到多年前郭铁匠师父到藏书阁盗宝一事,里面详情干系重大,绝对说不清楚。
所以只能另外找个由头去藏书阁。
听到尹方提到要去藏书阁,王太后心里一惊,须知道藏书阁几十年来已经成了不祥之地。
于是太后皱眉道:“这藏书阁是皇家书藏,确实藏了几本前朝的旧书,但绝大多数书籍都是外面能买到的普通书籍,至多品相老一些,但外边说里面有各种奇书异宝,愚蠢的游侠们纷纷以能够去藏书阁一观为荣。禁卫森严,于是折进去不少江湖好手,杀人之地不详,于是皇帝下旨封了这座阁。就这样严防死守,一个多月以前,还偷摸进来几个不怕死的…没想到你师父那老货也想来凑热闹。”
太后看来是挺烦藏书阁的,但又画风一转:“今天初次见你,居然说了这许多话,烦闷的心情也好了不少,这藏书阁看书一事我就应允了。”
说罢看了看远处候着的徐凤和太监,笑道:“陪我吃顿饭,也不耽误你看书的功夫。”
然后把一个小太监叫过来,耳语了两句。
虽然心里藏着事,但是尹方在太后赐宴上还是讲了几个市井上的笑话,风栖园里响起了久违的欢笑声。
看太后开心,尹方也就孟浪起来,提了一个建议:“我观太后仁慈,不忍妄人再死在藏书阁下,不如在‘四节连庆’期间,把藏书阁的藏书清理出来,藏宝也绘出图谱,就在钦天楼对面的摘星阁上对外搞一次书展,让天下人一饱眼福,彰显皇家恩典,又断了妄人窥视的念头,岂不是一桩美事。”
太后把嘴里的葡萄籽吐出来,说道:“你这小鬼倒是贼精,算盘打的忒响,这书展一开,上京城肯定轰动,和你那些诗词蹴鞠灯会花车游行什么的活动交相辉映,倒是搞的雅俗共赏,有股子共襄盛举的意思。”
又小啜了一口米酒,太后表明了态度:“赶明儿我和皇帝说一声,这事儿着翰林院去办就好了。”
徐凤在旁吃饭,闻言筷子都差点掉了,就这么信手拈来三言两语的功夫,尹方又办成一件大事。
不过尹方可不指望翰林院不藏私,把什么书都往外搬,如果《五行八音论》尚有可能公布于世,那么他要看的毒功秘笈是断不可能流传出去的。
所以入藏书阁夜看书的恩典,还是不能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