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沉默了一会儿,有人哈哈大笑:“这个小丑,还真把自己当个角色了?居然给自己配了首绝命诗。”另有一人笑道:“哟!原来咬舌真能自尽!”接下来院落里,是各种杂乱脚步和翻箱倒柜的声音。
尹方此刻强忍住悲愤,悄悄的往外爬着,如果让这些人找到了,侏儒也就白死了。
半个时辰后,尹方来到了田七巷的铁匠铺,轻轻叩了三下门,门内有人问道:“谁呀?”尹方沉声答道:“向来走马八荒边!”,里面的人回道:“回首迢迢侠路远。”然后门吱一声开了。
进了铁匠铺后,尹方和郭铁匠两人久久没有说话。
今天晚上,侏儒杨四宝殉职,是为了自己,尹方第一次感受到,一种莫名的沉重感,他既没有料到,师兄胡准的狠辣。也没有想到杨四宝的绝然,自己何德何能,当得起人家的义薄云天?!
生于王侯家,命就比较贵一些吗?
郭铁匠问:“你想为杨四宝报仇?”
“此仇不报,何以为人?!”
郭铁匠点点头:“你也算是个讲义气的,和你娘很像。”
“你和我娘认识多久了?”
“梁太后和我相识二十余载了,对我恩重如山。”
尹方愕然,居然这老汉比自己认识母亲还久些。
郭铁匠笑道:“我还把过你的尿呢!…”
等到尹方的心情稍稍平复些,郭铁匠手里拿着马鞭,说道:“既然是逃命,就要赶时间,小老儿有个不情之请,向王子殿下说明,我膝下只有一个八岁的儿子名唤郭衡,另有一个侄儿,爹娘死了来投奔我,他和你年纪相仿,我今日和你逃命,需要带上他俩,否则朔阳城内,没有他俩的容身之地,还请王子殿下原谅则个!”
既然是母亲的故友,也就是自己的朋友,尹方答道:“自是无妨,我们何时出发?”
郭铁匠,朝屋内喊道:“衡儿,狗儿!出来吧!我们走。”门帘掀开,先是出现了一张娇俏娇俏的小脸,带着点睡意和茫然,惹人怜爱,自是衡儿了。
接着,又走出一瘦高少年,面色黝黑,一脸的憨相,一看就打小做的苦力,便是狗儿。
不一会儿,一辆简陋的马车,从田七巷驶出,车上坐着一个老头,两个少年,一个小男孩,马蹄声哒哒的,在朔阳城里,突兀的响起。
尹方出发前,也是重新装扮了一番,穿的是黑脸少年的粗布衣服,脸上涂了点小煤灰,遮盖了一些小白脸的感觉,显出一种落魄之感。
朔阳城南门的守卫,和郭老汉相熟,远远的看到这老马拉的破车,便问道:“大清早的,又是去八各庄拉煤吗?”郭老汉脸色如常,回道:“正是正是,劳碌命啊!”
实际上尹方的人出城后不久,追兵就咬上来了,郭铁匠从车内拿出一张铁胎弓,一串连珠箭,嗡嗡几声,后面的尾巴发出几声惨叫,一时间居然不敢迫近,只远远的在铁弓射程之外尾随着,那驾车的少年,也是个沉稳的人,一路上居然稳稳当当的把车驾至了八里峡山寨口。
寨门口望风的土匪们,说的一口北戎话,那少年对答如流,尹方虽然听不懂,但也看明白八里峡的土匪们似乎和郭铁匠家相熟已久。
不多时,寨门打开,马车入得寨门,远处跟随的尾巴们,也不见了踪影。
却原来,郭铁匠是八里峡的百夫长,这次叩山门,说是带两个侄子过来投奔。等两个侄子事情办好了,还要,返回朔阳打铁,顺便做做山寨的耳目。
这郭铁匠到底是帮谁做事?尹方有点吃不准。
土匪们在山寨里最是无聊,一找到什么由头,就会喝酒吃肉。
这次郭铁匠带了新人入伙,大家伙儿又久别重逢,这样的事情,不喝他个不醉不归,是不可能的。
所以啊,一大早,土匪们就宰猪杀羊,准备中午的入伙仪式,忙得不亦乐乎,尹方在山寨里走来走去,看到大家像过节一样,脸上都堆着友好和亲切的笑容,想起昨天晚上发生的种种,只觉恍如隔世。
中午的一顿入寨酒,更是喝得他晕头转向,也不知道喝了几坛还是几碗,若不是师父这么多年嗜酒如命给他打下的底子,这一顿入寨宴,还真是过不去。
黑脸少年狗子,本也是入伙人之一,只是他生性木讷,只会喝闷酒,既不会猜拳,更不会敬酒,大家伙也不为难他,只不过和尹方更亲近一下,有几个毛手毛脚的土匪,还上手来摸他的脸,色色的笑道,这娃儿脸白,真的像个娘们一样,看着爷爷心里直痒痒。
等到尹方从床上醒来,已经是掌灯时分了,却看见郭铁匠坐在自己的床头,见他醒了,便说道:“明天一大早,我们几个要离开山寨去齐国,当我们走到南边的林子里,到那草深林密的地方,你和衡儿下车,我和狗儿继续赶路,到傍晚,我俩要是回来了,那就说明一切都好!如果回不来,包袱里有100两银子,还有我给你准备的通关告身,你就以新的身份,带着衡儿浪迹天涯吧,另外还有一副手弩,一次能装三支弩箭,但箭囊里共有四十支,都淬了毒药,基本上见血封喉,你谨慎着用,小老儿别的无所求,如果真的出了什么岔子,还望你好好对衡儿,做个有义的汉子,别让我瞧不起你,人生在世,就是一个难字,记住,可不能倒下。”
尹方是个年轻人,也没经历过太多事情,听到郭老汉这么说,心里有一些疑惑,再也没有开口再问,他也没机会问,因为郭老汉说完就走了,
不过在尹方的心里,已经认可了八里峡。这里的人他颇为喜爱,只当郭老汉谨慎过了头。
第二天太阳刚刚站起来,郭老汉便招呼几个重新上车,不过这次他们换了一辆马车,走的也是隐秘的山路,若不是对此地非常熟悉,是不会走这条路的。
马车慢慢悠悠的走了个把时辰,果然走到了一个树林茂密的所在,郭老汉交给尹方一个包袱,用手按了按他的肩膀,叮嘱道:“记得我昨天说的话。”,尹方能从郭老汉的眼中,看出他是真的关心自己,便郑重的点了点头。
待郭老汉和狗儿走远了,衡儿小声的哀求道:“方哥哥,我肚子饿了。”尹方从怀里掏出一小块饼给她,便坐在地上,静静的等待。
茂密的树林里除了远处的几声鸟叫,再也没有别的声音,吃过饼的衡儿又小声的问道:“方哥哥,你说这山上有老虎吗?”也是巧了,小衡儿话音刚落,远处的山头,便“昂”的一声虎啸,回答了衡儿的问题。
尹方吓得赶紧按住腰间的短箭,手弩向外扫了一圈。两人都能从对方的脸上看出恐惧,这幽静的林子,加上刚才的虎啸声,透露出诡异和幽暗的气息。
其实心里有点怕,尹方说道:“衡儿,这林子里不安全,你父亲在前面不远,我们跟上他吧。”
衡儿赶紧把头点的像啄米的小鸡一样。
二人缩头缩脑的,从林子里找出来,往郭铁匠走的方向跟了过去。
约莫走了大半个时辰,两人看到不远处有一座破塔不远处,塔下面有一条河,而河边,有十几匹马,正骂骂咧咧的,对着塔瞎比划,尹方赶紧拉起衡儿的小手,示意她噤声,悄悄的走的更近了些。
这才看的真切,原来塔上站着一个人,就是郭铁匠,拿着铁胎弓,正和塔下的马上之人对骂着,他们之间躺了几具尸体,一看就是被箭射死了的。
双方僵持了一会儿,河边骑马的人,商量了一下,似乎达成了一致,留下两个人守着塔,其余人策马离开了此地,应该是搬救兵去了。
尹方一看机会难得,一时间也不知道从哪里得了胆子,哄衡儿蹲在树下不要动,自己悄悄的带着手弩,潜行到了那二人身旁的灌木丛里,瞄准之后,先发了第一支箭,果然见血封喉,人哼都没哼一声,就从马上跌落下来。
另一个人见状大惊,正要逃走,尹方哪里会给她这个机会?再射一箭,没射中,赶紧补一箭,这下正中咽喉。
郭铁匠,看见塔下两骑上的人俱都跌落于地,心知尹方赶到,心想,好在这小子不怎么听话,否则今天这就全交代在这里了。他急忙一瘸一拐下塔,找到了尹方和衡儿。
衡儿一看到父亲,便问道:“你伤到哪儿了?狗儿哥哥呢?”
郭铁匠凄然道:”我腿上中了一箭,狗儿也受伤了…”
正说话间,地上的一具“尸体”忽然跳起来,扑向尹方,说时迟那时快,衡儿看到这人要伤害尹方,居然身体一侧,挡在尹方前面,那人压在衡儿身上委顿下去,五窍流血,死透了。
郭铁匠“阿也”一声惊呼,赶紧过来查看衡儿,只见他肩头插着一根弩箭,虽然不算深,但是箭头已经完全进入皮肉了。
这根弩箭却是尹方射出去杀人的,此人反手拔下弩箭,偷偷等待时机,将这根箭阴差阳错,插到了衡儿肩膀上。
郭铁匠赶紧用嘴帮衡儿拔出箭吸出污血,又拿出一颗气味扑鼻的药丸,强行让衡儿吃下,虽然这解药很苦,但衡儿很乖,还是强行咽下去了,还对尹方和郭铁匠说:“不苦不苦,而且我一点都不疼…”
郭铁匠眼神中满是自责,不住的说道:“我怎么没想到有人能抗住九转蝉毒,我怎么没想到有人能抗住九转蝉毒…”
待衡儿脸色好些…几人赶紧上塔去查看,发现狗儿后背中箭,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血沫不断的从嘴里涌出,衡儿一看就哭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