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等推测,着实令听者震惊,直道荒唐。
要知道,连建苍术法之宗——空崖的空君、虚君都未必会用这等术法。就算是宗礼台的大宗祭,在不借助司祭们祭礼之力的情况下,也是不能这般随心所欲地控制天象。
那么,又有谁能,又有谁会,有这个能力,引得大雪积降于幽门关外?
但是,项镇军知道,锦霏凰的分析,理当无错。
心绪不定地回忆着这些天在北冥雪域所发生的一切:怪异的天气、霎时无踪的狄族、神鬼难测的突袭——这些都过于异常,以至叫他怀疑这么多年来对北冥和狄族的经验与印象是否皆为殆误?
而在他无心之间忽然念及的一个上古流传的异闻时,心中本已决意不更的决策却瞬间不堪一击。
威严的面庞陡然透出紧促,看向锦昌业的目光坚厉而不容置疑。
“锦城主,本将领兵回幽门,你可能保证给我想要的?”
见项镇军明白地道出了妥协之意,锦昌业自是大喜过望,面上的笑容显得爽利可信。
“项镇军想要什么,但说无妨。锦某一定竭尽所能,调动所有人脉,探出您想知道的。”
“好!”项镇军也是朗笑一声,道出了自己所求:“本将要狄族各部的分布及关系脉络。”
与狄族征战多年,却连这个都没有摸清。
但锦昌业倒是毫无意外,北冥军的任务本便是牢牢把守北冥军镇,将狄族拒于幽门关之外。向来不曾主动出击,只是在北冥军镇之内阻击防御。不清楚狄族的这些情况,实属正常。
有了可谈的余地和明确的需求,这样的交涉锦昌业已是能够应对自如。
“项镇军放心,虽然会花些时日,但十日之内,锦某必将遣人送至项镇军手中,还祈静待。”
十日。虽有些超出自己的预期,但也不能过于苛求......
“那本将便先行谢过了。”
项镇军微微拱手,当即便称谢告辞。
锦昌业与锦霏凰闻言,都上前送着项镇军一路走出了这座园林。
最后的目光在两人身上环了一圈,在锦霏凰肩头的小锦身上一略而过后,项镇军留下一句:“五日前,幽门关外北部三十里,天威军离队,他们出关,说是为了雪域冰茸草......”
说完,接着便身形一动,没几步消失在两人眼前。
入耳了所需的消息,锦霏凰不由微怔,锦昌业也是有些讶异。
两人仍旧看着那高大身影消失的方向,许久才回过神来。
锦昌业松了口气,终于送走了这位位高权重、手握强兵的威武大汉,心头轻松了不少。虽然他给自己留下个不是那么容易便可轻松搞定的麻烦事,但较之阻碍锦家一年甚至以后的矿采之事,那可真是好得太多了。
“凰儿啊,方才可真是多亏了你啊。要没有你的那些话,想来那项镇军也是没可能这么爽快地改变决定,离开这朔方城的。”
“本就是为了锦家,哪有什么多亏不多亏的。”
锦霏凰轻摇了摇头,浅笑一声,看向了锦昌业:“二叔,霏岚如今安危不定,我......想去寻他。”
对她的想法没有感到意外,但锦昌业又怎会就这么轻易同意。
“凰儿,二叔知你忧心于岚儿的安危,二叔也担心着呢。可你又不知道岚儿他现在到底在哪儿,若是贸然出城寻他,可是连你自己的安全都保证不了。”
“凰儿明白的,二叔放心,若不是做好了准备,凰儿不会随意出城。还是待几天,等矿采开始,我才能无顾虑地去找霏岚。”
虽然知道是劝不住她,但不会即刻便离城寻人的决定,倒是让锦昌业暂且稍安了心。
“行吧,二叔知道你这丫头的性子,我也逼你不得。那你就先在此地驻留几日吧,说不准,到时候岚儿他就自己跟着那些天威军回来了。这矿采之事倒不急,用不着你去看顾,都交由二叔来打理便好。”
锦霏凰歉然地欠了欠身,脸上带着抹疚色:“真是麻烦二叔了,本来爷爷他便是让我来学着替二叔分忧的,没成想或许帮不上二叔的忙了。”
锦昌业摆手道:“别在意这个,二叔在这呆了这么些年了,也算是得心应手。那点小事,本便无妨。你这一路舟车劳顿,可是累坏了,二叔还是带你去找一处歇歇吧。”
锦霏凰点点头,怀着满腔忧虑,跟着锦昌业去了。
............
“雷楼,昨夜......姐姐没把你怎么样吧......”
见镜中的锦霏霞一脸心虚地躲在竖起的宣纸后,雷楼勉强扯出一个苦笑。他微微摇了摇头,神情沮丧。
“霏凰小姐倒是并没有为难我,她没有责备什么,只是......”
说到这儿,他不禁住了口。念及锦霏凰那失望的眼神,他便心中一痛,低下头去,再说不出话来。
锦霏霞见雷楼这样子,本便心虚的她更是感到愧疚不已。她涨红着一张娇俏的脸,雪白的牙咬着自己娇嫩的樱唇,顷须迟疑,缓缓落笔:“她到底说了什么,没有责备你?没有的话,那她是不是大骂了我一顿?”
雷楼摇头否定:“没有,霏凰小姐她一开始虽然很生气,但她却没有责备我们一句。只是......只是......她似乎......很失望......”
看出了雷楼所说的话,锦霏霞不由愣住了。
很失望?
姐姐她......
虽不过是轻飘飘的一句形容,但是,她却可以想象得出当时姐姐的神情。那种样子,她还从来没有见姐姐对自己展露出过呢......
与其被姐姐以那样的态度对待的话,她倒宁愿希望能被姐姐当面骂一顿,这样反而会让她更好受一点。
虽说此时,姐姐不在自己面前,但等北冥之务皆了之后,她回来了,自己又该怎么面对她呢?
自昨夜被撞破了雷楼与她两人一起促成的那事后,经过一天一夜的惶惑不安与心神不宁,她渐渐发觉,自己好像真的做了一件错事,一件天大的错事。
这事的后果,比所有自己从小闯过的那些大大小小的祸全部加在一起都要大得多。
她好像,真的错了......
“对不起,雷楼,我不该逼迫你去做这事的......我......是我害了你惹姐姐生气了......”
锦霏霞悲恸而愧疚地对雷楼致着歉,但又好像自己是个受了委屈的人般,泪珠抑不住地流。
“霏霞,这也不能怪你,说到底,这事还是我亲手做成的。霏凰小姐她讨厌我,也是我咎由自取吧......”
雷楼苦笑着,漆黑凝滞的目光黯淡无神,好似丧失了一切希望。
经此一事,他已是彻底明白了自己对锦霏凰的追求恐怕是彻底无望了。
那个淡雅柔淑的少女,那个三年前一见倾心的少女,那个除了机关之术外占据了他其余所有心神的少女,将再也不会有可能原谅自己,不会再给他一丝机会走入其心房。
一直以来的眷慕,如无根之萍,再无依附,怕是终将会在时间之海中越漂越远,不敢再有一丝奢望了。
墨色的眼瞳不由更加沉黯,最后的希冀随着他无法抑制的一声低叹释放而出,没有了重拾的可能。
“那个,雷楼你别担心,我一定不会让姐姐不理你的。我一定想办法助你消除在姐姐心中的这个不良影响,也一定会帮你追到姐姐的......”
看着纸上那似乎不再那么自信的字体,雷楼无奈地笑了,他看向锦霏霞有些躲闪的水眸,道:“不用了,霏凰小姐她应该不会再原谅我了......我也已经......放弃了......”
“谢谢你,霏霞,让你帮了我那么多......”
这话更是让锦霏霞羞愧地无地自容,雷楼那绝望的神色深深刺痛了她的心。
这都是她一手促成的,要不是因为她任性,逼着雷楼做出那等惊世骇俗的构害,又怎会让姐姐对他彻底失望,彻底断绝了他走近姐姐的可能呢?
这一切,都是她的错,而她,理当弥补。
“不,这都怪我,要不是我,姐姐一定不会这么对你......你放心,无论如何,我一定要帮你.......”
沉默地摇了摇头,雷楼看着锦霏霞咬唇蹙眉、满面欠疚的脸,低叹般拒绝:“不用了,霏霞,真的不用了......我已经,死心了......再也不会想着,去如何让霏凰小姐喜欢我了......”
随着这番话的落下,铜镜两侧,俱是陷入了沉默,两相顾望,良久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