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风雪初定,幽门关雪霁风销,难得的一个冬夜朗夜。
湛幕高悬,疏星遥缀,这是不同于江南风花雪月、歌台舞榭的胜景。
即便是北域奇寒,但这疏澈绝伦的朗夜清空也是足以让一个自幼生长于江南的少女不顾严寒,凌雪观夜。
锦霏凰身披比落雪还要白上几分的北域雪狐裘,纤细娇柔的身影淡得与夜间雪色浑然一体,出尘而孤绝,美得更甚于坠世谪仙,好似一个只应存在于梦中的幻景。
她玉立庭中,轻仰雪颔,将满面明艳的俏容都付于垂天的星子。星子光华如水,银辉洒落间,将那丝毫不逊色于星空夜景的娇容深藏的戚色也映得分明。
望着这清空朗夜,空寂的心更加寥落,锦霏凰心中轻叹,此刻竟只想这么长立永夜,与夤夜偕伴,同慰寂寞,共入沉眠。
“霏凰,你在看什么?怎么这样入迷?”
曾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乍如耳中,人虽依旧,但却已是形同陌路。仓促间,那声音竟让她心头一惊,不再亲黏。
锦霏凰低眉,同时也敛去了方才明白显露的悲容,重归一抹温婉娴静的笑,只在静谧幽恬的某深处蕴着一股哀愁。
转身一望,确是那长身剑立的少年,带着曾令她感到温睦的笑容,目光有些难明地看着她,怀着不知几许的心思。
“没什么,不过是初见这北域晴夜,一时着迷,才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锦霏凰语音轻柔,持着一如昔时的语调。
秦羽锋闻言,心下当定,便上前几步:“北域星夜确也璀璨,不过看得多了也就习惯了。相比之下,我倒是更喜我们一起度过的江南花月夜......”
言语间,看向锦霏凰的眼睛还隐隐浮现了一抹情意。
她却未曾作答,只是望向他的明眸却在不经意间黯淡了几分,并下意识地因他的接近而低眉却步。
见锦霏凰不语,还一副低头躲闪的样子,秦羽锋误以为她是害羞了,便忍不住上前想要像儿时那般拉着她的手逗逗她。
透过额间发丝的间隙,锦霏凰瞥到了那只抬起到一半的手,她只听到自己说:“你的伤......还好吧......要再治疗一下吗......”
听闻此言,秦羽锋不禁停下了手。那只被小锦啄伤不久的手本便还有些隐隐作痛,此刻经她一言,更是觉着有如经铁锅翻炒的沙砾般自伤口处向经脉中滚动炙烧,分外燥热难耐。
见他的手停住了,锦霏凰不由心头一松。
她这才抬起头来,一双眸子转向了那离自己不足一尺悬在半空的手。目光触及那处色泽发黑的焦肉后,到底还是生了一丝欠疚。
“真是抱歉,我没想到小锦她竟会突然袭击你。也不知怎的,她平日里性子一向温和,从未有过如此之举......”
锦霏凰看着那只伤臂,几经犹豫下,还是轻垂着首,因愧意而伸出玉指。灵光闪动间,再次触及了秦羽锋的伤处。
秦羽锋忍下手臂的难耐之感,带着温和的笑容,任由锦霏凰触疗,暂且也不敢再有所过分之举。
“不必挂心,不过是一点小伤,无须如此忧虑。”秦羽锋自然地安慰着。
锦霏凰心不在焉,并未答话,只是加紧了手头的灵力涌动,顷须之后,抽身退步。
“这灼伤,不知为何竟不能催生愈合,但我已用灵愈术催动了筋肉的重生,想来几日后便可痊愈了。”
锦霏凰最后再瞥了一眼秦羽锋的伤处,便微微偏过头。顿了顿,复又语气极其平淡地加了句:“实在不行,你让若曦再给你诊疗一下。这事,本来便不该由我来越殂代疱的......”
突然自她口中听到“若曦”这个名字,秦羽锋不由心神俱颤,甚至连脸上都有了些难以察觉的心虚神色。所幸锦霏凰此刻并没有看向他,否则秦羽锋知道,以她的心细如发,必然会看出什么。
但是,秦羽锋潜意识中却隐约觉得,锦霏凰这么提及杜若曦,似乎是昭示着什么。这让他方才稍定的心,又有些惴惴不安。
“若曦啊......她......她说是要去雪原采药,便在先前与项关守一块出了关,又哪里能为我治疗?幸好有你在,经你这么一治,我感觉我好多了,一点也不疼了。”
秦羽锋语气飘忽,显然不想在锦霏凰面前多提杜若曦,于是便这么试着哄哄锦霏凰来略过这个话题。
锦霏凰对秦羽锋的话并未有多大反应,好似心事重重,这让他的心不禁有些慌乱了起来。
能使锦霏凰对自己淡漠的原因,也许是因为他未能将锦霏岚看护好。但他对此倒是并不担忧什么,怕的就是自己所一直想对她隐瞒的婚约之事,她已然知晓。
想到这,即便是在北域极寒之地,秦羽锋也是出了一身冷汗。再看向锦霏凰,她依旧是微侧着身子对这他,双眸略显黯淡,目光投向远方的黑夜。
北域黑夜暗幕浓墨,但周天星辉点缀倾洒,这给极北之地的夜增添了抹神秘而静谧的色彩。一眼看去,似可让人觉得,那漆黑的永夜,能比此地光阴更让人心安。
锦霏凰眸光深蕴,凝视着极北之地的目光带着一抹安然。那永恒的黑暗之中,是无尽的冷寂和凄凉,但不知为何,比之此间,她却觉得那遥远的极夜更加让人心宁神定。因为至少,那无垠的夜色永远不会弃她而去,置于其间,应是只觉世间只有自己一人,便定当再也不会有孤寂之感了吧......
一时之间,竟是有些痴了,也忘了自己身旁的那人。
秦羽锋心虚地看了看她,面对这两人之间半晌的沉默,只让他觉得分外压抑。他定了定神,试探着开口问到:“霏凰,你是不是还在担心霏岚的事啊?”
提到了弟弟,锦霏凰心中一顿,终于将目光从极北永夜处收了回来。她凝了眸,想到这幽门关的封道现状和范关守对自己所说的那一番讳莫如深的话,再也没了心思去惦念着自己与秦羽锋的事。
“霏岚他,怎么会跟着项镇军出关的?”
锦霏凰转过身,面上已是缓缓浮上了一抹焦虑与疑惑。
“这个......”
秦羽锋面色一变,眼中闪过慌乱,当下迟疑着,迟迟不能开口。
“怎么了?”锦霏凰见他这样子,心更是不禁一颤,不由紧逼一步,“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见锦霏凰似乎为弟弟焦急了起来,秦羽锋不由暗呼失策,不但没能打探出她的态度,还惹得她更是紧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