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下了个适意的去处,锦霏凰又想起另一件事来。
“嗯,对了,不知这儿的客舍可还舒适?若是合适的话,便去多订几间,为雷公子他们备着,也方便他们去清理雪道。”
“这事便交给杨某好了,总主事,您先与赵执事去’边凉’茶馆吧。下属先去订下客舍,随后便过去与您汇合。”另一位杨姓执事道。
“如此,便有劳杨执事了。”
锦霏凰微笑致谢,杨执事连称不敢,便向她略施一礼,先一步而去了。
“总主事,那我们现在便去‘边凉’?”赵执事问道。
“好,劳烦赵执事带路了。”
赵执事连连摆手,向前几步引着路道:“总主事这是哪儿的话,本该是下属应尽之职,您又何必如此客气?还请跟下属走,这路上下属可与您讲讲近些年的北易及这北冥军镇的事。”
锦霏凰轻轻在后头跟着,对赵执事所言,时不时或应一声或一句评价。
她虽始终没有什么异色,但到底,心还是有些乱了的。因此这一路上,对这关城她又哪有什么观赏的心思。
毕竟不似妹妹锦霏霞那爱玩闹的性子,要是她也跟来的话,即使这幽门关全城满是些再简朴不过的军风建筑,她怕也是能给自己找出些乐子来。
顷须漫步,锦霏凰心中犹自不定,就在她渐生慌乱,又将惧避之时,走在前头的赵执事终于在一片乌篷前停下了脚步。
“总主事,‘边凉’到了,毕竟是边关之地,不免简陋了些,您要不习惯的话换一处也无妨。”
赵执事偷瞥了眼身后那简陋得几乎不能称之为茶馆的茶馆,转头看眼前柔雅素洁的人,极不相称的突兀感让他对自己提议感到尴尬而愚蠢。
但她却轻摇着头示意无妨。
这茶馆确实简陋,连基本的建筑都未能搭建成,仅由几根大腿粗壮的朴素石柱撑起几十见方的一整张还算结实的乌油篷布。其下置着十来套桌凳,虽是极普通木材,还很粗糙得未曾经过精心打磨,但一眼看去,却是让人感到牢固可靠。篷布下或聚或散地坐着几位茶客,都各自相互聊着些天南海北的事。
北方冰冷的空气中,馥郁暖人的茶香夹杂着茶客们的聊天声,似乎颇有一番别样的趣味,一种世情的温意将锦霏凰沉浸其中,连一直惴惴不安的心都平静了下来。
“总主事,您看......”
赵执事见锦霏凰半晌没有什么动作,不由有些拿不定了主意。
锦霏凰轻仰螓首,看着由一根竹竿撑起的薄木板上所书的两个质朴的大字——“边凉”。在北风的吹啸中,与竹竿相碰撞而发出“啪啪”的声响。
她不由叹到:“边凉......倒真是个好名字......这家店主,定当是个有故事的人。”
赵执事一愣,没料到锦霏凰会冒出这么一句似是没头没脑的话,一时也不知怎么回话。刚待他想介绍几句这茶馆及其主人,锦霏凰却已是移步上前,准备进入这简陋的茶馆了。
见状,赵执事只得连赶几步去招呼店主备好茶水。
这茶馆的主人是个四十上下的中年人,中等身材,蓄着一把山羊胡,和蔼温常,显得有一股睿智之意。
那店主人领着锦霏凰与赵执事寻一处坐下,回到炉柜旁提起一壶滚烫的开水给他们沏上一壶热茶,再又摆上一碟花生米。
锦霏凰礼貌地道谢后,店主也不多话,点头会意后便又回到乌篷外守着炉柜烧着热水。
乌篷下的其他茶客见到有新客人来,也仅是瞥了一眼便复与茶友谈着话了,而并没有对这两个衣着光鲜显然非富即贵的人有什么过多的关注。
锦霏凰暗自打量了一圈,不由对赵执事轻笑道:“这里的民风倒还真是淳朴。”
赵执事知道她言中所指,也笑了笑,压低声音向锦霏凰解释到:“这里的居民大多是或多或少与军营有些关系的,有的是铁匠,有的是伙夫,也有的是牧民脚夫。都是每年战争血光见惯了的,生死都看得开,对一些权贵富人自然是看得轻的。这里,虽然不见得多安宁,倒还真的是少有的朴实地了。”
锦霏凰微笑颔首,表示赞同。持起一杯沏好的热茶,吹了吹升腾的热气,附唇轻抿一口。秀致如柳的眉微蹙,但随即又很快地抚平了。
“总主事,这是北地特有的御寒茶——苦寒草茶,您可还喝的惯?”
赵执事一时没来得及提醒,见锦霏凰微蹙了眉头,这才猛然想起这茶的关窍来。顿时不由有些紧张,心中自责着自己的失职,生怕锦霏凰因此而糟了心情。
锦霏凰先是未答话,竟复又细品了一口杯盏中清冽味苦的茶,方才笑道:“无妨,我还没娇气到耐不住这苦味的地步。况且,这茶虽初品味苦,但回味之时却是满腹清香。它叫苦寒么?奈得苦味与寒冷,方才有苦寒过后的温暖清香,这倒真是颇有一番韵味呢。”
“主事真是聪慧之至,竟一语道破了苦寒茶的真意,下属佩服。”
赵执事暗自松了口气,半带着恭维的意思给她解说到:“当初下属初尝这苦寒茶,直呼受不了,一杯下肚后再也多喝不了一口,还是经店家提点,方才渐渐品出其中韵味来。比起总主事,下属实在是愚钝啊。”
锦霏凰轻浅地应和了几声,眸中闪过一丝细不可察的黯然,她微微低眉,盏内淡黄色的茶水中映出了自己的容貌,不知怎的,她竟琢磨出了自己脸上所蕴藏的悲苦之意。苦寒之茶,怕是只有真正经历过悲苦的人,才会真正品出其中韵味吧......
而我,真的算这种人吗......
心中苦笑了一声,她这才迟迟地想到自己的神色是否因此会被他人看破,便忙又暗自敛了神色,将那一丝似有若无的悲苦与唇角一直挂着的微微笑意一同抹去了。
对面正与她谈着零散事情的赵执事缓缓止了话音,他察觉了锦霏凰神色有所敛,还因此而忧心自己是不是有哪句无心之语惹她生气了。
发现赵执事不说话了,锦霏凰意识到自己神色的变化让他生了小心,正想解释几句,那之前为赵执事话音所掩的其他茶客的谈话声却清晰起来,其中内容听得两人俱是心中一震。
“我看啊,今年这大雪封道颇为蹊跷,只怕是并非偶然,而是有什么不为人知之秘啊。”
“哦,这话从何说起?”
“你看,这大雪封道虽说往年也并非没有过,但哪次是这初冬十月?况且,我们在这北域生活久了的都知道,若是有暴雪极风,必显先兆,这次嘛,就显得有些太过于突然了。而且啊,嘿,还真讨巧,恰恰项镇军前脚领了兵出关,后脚这关外之道便被封了。你说,这能不蹊跷?”
“照你这么说还真的是啊,今年入秋以来就不太平,狄族没完没了地突袭,自防秋之役后还不消停,一直闹到前几日项镇军领兵出关。虽然他们也就是小规模的骚扰,但一天来个五六次,可就太让人火大了......”
对话还在继续,锦霏凰却已是轻皱了眉头,她看向赵执事轻问道:“防秋之役到底是什么?之前在通玄关便听范关守提起过,如今再次听人提及,还是不太明白。”
赵执事此刻已是无心再去担忧之前锦霏凰是否对他心存不快了,当下这些茶客们的闲谈之事关乎他们此次北易和其中真正的大事,他自然是不敢怠慢,忙为锦霏凰详细地解释到:
“总主事您没来过可能不知道,‘防秋之役’并不是指某一次战役,而是指每年幽门关的守防之势。准确说来,防秋之役还是从狄族发动的。因北方狄族以游牧为生每年冬季因极寒而马匹困顿,又经北域春季之荒,到了夏季,他们才真正算挺过一年,而进入秋节,正是秋高马肥之时,也是他们一年四时中最舒适的时节。因此,狄族往往自初秋开始,一直到秋末,就会对南方建苍发起侵伐。而这防秋之役,则是他们秋末冬初的最后一轮进攻。一般而言,防秋之役过后,狄族便不会再入侵建苍了。但今年,似乎他们的侵伐一直未歇。”
细细听完,锦霏凰缓缓点头,复又用眼神示意了赵执事,赵执事自会其意,忙又装着与她漫聊些不着边际的事,可两人的心思却都已放在了茶客的对话上。
可能是之前两位茶客聊得太起劲,另有两个独自在一旁饮茶的茶客也将凳子移到他们近旁,加入了他们的谈话。
“这位兄台,你这话说得可过了吧?”
一个衣褐衣,戴着旧毡帽的茶客对那言说大雪封道有蹊跷的茶客质疑到:“那群狄族蛮子哪会有这本事能引动气象变化?更何况据你所说,那这便是狄族蓄意诱得项镇军出关的了,用这些兵家机谋,可并非狄族的风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