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晚,铅云层积,暮霭欲覆,今岁的第一场初雪降临了北冥军镇的首座关口——通玄关。
作为建苍王朝所设为数不多的几个直辖军镇之一,北冥军镇作为直通北狄之地的门户,不但具有守关戍边的重大作用,而且其北向最末一段的连江是唯一没有掌握在锦家手中,并由官府设钞关卡税的主干段。
因其通向的,是敌族之地,若是任由商船随意往来,甚至交易助长敌族实力的货物的话,那岂不是建苍王朝自绝生机?
因此,作为这通向北地的第一座关口的通玄关,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纷纷扬扬的初雪,随着朔风,回旋飘折,似鸿羽,似柳絮,又似一个个朦胧而虚缈的梦。
苍青巍拔的山与自天际延展而出的暮色一道,被这轻而密、细而软的雪白笼上了,宛若这些镇守着九州安宁一贯沉静肃穆的卫士,也有了一丝长情,试图将这洁净披之于身,留住其冰清玉洁的美丽。
那看似轻柔的雪竟也很有些像小女孩似的活泼,相互牵着闹着,与大地拥抱,锲而不舍地与之接触、消融、堆积。
伸出一只白皙莹润如玉,不下于其美的手,一颗晶莹剔透的凌花瞬间绽放于手心,那样的娇嫩柔弱,以至于才刚刚初绽便已消融了她精致的六片花瓣,凝为一滴缀饰于美玉之上的清露,只留下一抹淡淡的微凉。
看着手心犹如泪珠的雪露,抬眼仰望向漫天将与她同命运的冰花,任她们轻吻在容上,身上的温度也越发明晰。
“禀主事,通玄关的关守已至,北总管正与他一道验看货物,可似乎......出了点问题。”
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锦霏凰回首,却见是一位锦家执事正一脸纠结地看着自己,想让她出面解决此事。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歇息吧,我这就去。”
锦霏凰面色淡然,并没有为此感到为难。那位执事见她这气定神闲的样子,心下虽有惑,但不敢询问,应允了一声后便退了下去。
再看了一眼漫天飘摇缀絮的冰凌,锦霏凰转身,仰首凝视着面前这座玄重浑朴的雄关上厚实沉重的“通玄关”三个大字。凝了凝神思,缓步轻移地自城门披坚执锐的兵士们面前,恬然自适地步入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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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关守,你我也不是一次两次打交道了,这年年我都会来你这跑一趟。你看这么些年下来,每年锦家北易的货物,可有过什么不妥之处?为何今年偏要为难我锦北业,不让我们过关呢?”
一身锦衣华裘的中年男子故作为难地诉着苦。
他乃是连江五总管之一,掌管北段的连江主干道。作为锦家的主家人,他与锦家主锦盛业乃是堂兄弟,因此深得重信,每年的北易之事,都会由他去相为帮衬。
“不是我范某为难,朝中有令,范某身为军官,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
一位戎装裹身,面目威严肃穆的汉子一丝不苟地阐言,不徇半丝半毫的私情。他打量了这个打过多次交道的熟人一眼,威目之中显出一抹厉色。
“况且,北总管,这次你们锦家的货,可确实有些不合规,别说是现在,就算在往年,本守也绝不会让你们过关的。”
锦北业苦笑了一声,忽略了范关守言中的责难之意,继续向他拉着老交情,希望可以有所通融,尽管他知道这很难。
不谈范关守所言不虚,就论他那刚直不屈的品质,那是绝不会有一丝半点的徇私的。别说是锦家这朝中提防已久的家族,就是对他的父母妻儿,范关守都不会因私废公。
这一点,几乎是这些边镇军官的共性。
试问,若他们不够正直严谨的话,建苍王朝又何以安宁?
但即便如此,锦北业明知此事无望,他还是想尽力尝试一下,毕竟这是主家的年度大业。虽然他已算是分家另立了,但对于宗族的关系,自不能就此疏远了。
“范兄,我锦某人你是知道的,我哪是什么不辨是非之人呢?这背弃邦国之事,那是绝对不会去做的,这些货物,也定不会不利于建苍的。”
“不会?”
范关守怒目圆瞪,声色俱厉地反问着,威势尽显:“棉织之物可是能够用作军饷充军御寒的;糠麦黍粉可算是较为优质的军粮;那些许铁器炊具能重塑利用;就连这次的锦绣织物业已超量,几近于增长狄族的商品流通。”
范关守步步紧逼,目厉色肃,那宛如刀剑般的言辞一分分刺入锦北业的心中,让他越来越气弱势衰。
他的最后一句怒喝,更是让锦北业惊出一身冷汗:“本守问你,你们锦家,这是要助敌叛国吗!”
锦北业面色略有些苍白,面对一个常年领兵作战的高强武者的威势,再加上被负以国家大义的质问,即便是他久经世事商海沉浮,也是难以在此情形下保持淡然自若的神色。
暗擦去额头的一抹冷汗,他神态略显僵硬地笑笑,眼睛却已是不敢看向范关守:“范大人此言真是......我们怎么会罔顾国家大义,增强狄族的力量呢......范关守,您言重了啊......”
范关守冷哼一声,看也不看他一眼,自顾自地转身道:“本守所言,你心中自有数。还是那句话,要么反航,要么卸货扣存,你二者择一吧。本守军务繁多,恕不奉陪,等你考虑过后,自行取舍。”
锦北业抬手,张了张嘴,想唤住范关守,可话到嘴边,又不知怎么说出口,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他远去。
就在范关守即将走出这个仓室之时,一道清婉的声音自门外响起,止住了范关守去势的同时,也让锦北业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范关守请留步,不敢劳烦范关守再多做等待,我们锦家现在便可做出决定。”
范关守停驻了龙行虎跃的步伐,威目微凝地看向门口,长胡络腮的脸上浮出一抹诧异之色。
门外,一位身着北域雪狐裘,头挽凤凰绺,肩头还停栖着一只颇似凤凰的奇异神鸟的少女轻盈步入。
少女明眸皓齿,眉目清雅秀致,盼顾之间,浅笑生姿,宛若一位九天神女降临人间。
这让长年戍边征战在外,性情豪爽旷达的范关守看得都是眼前一亮,心胸目视间都忽地明媚了许多。
“小女子锦霏凰,此次锦家北上交易的总主事,拜见范将军。”
锦霏凰巧笑倩然,盈盈施礼。
范关守定了定神,心中暗恼着自己的失态。
他顿时隐去了面目上的所有表情,犹如凝塑般公事公办地开口,没有让一丝情感流露出来:“你便是今年锦家北易的主事?”
“正是小女子,小女子拜见范关守。”
锦霏凰再施一礼,微笑着解释到:“小女子乃是锦家长女,家父为让小女子历练经事,便让我尝试着接手今年的北易,便替下了锦德大总管的惯务。”
范关守面无表情,心中诧异虽是更甚,却未露分毫。他不再多言,言简意赅地向锦霏凰说到:“本守不论谁是主事,只问你们的决定是什么。”
锦霏凰勾唇笑着,刚要开口,却被锦北业挡上前来给拦住了。
锦北业笑着对范关守到:“范关守,容锦某与我这侄女说几句,说完后,即刻便做决定,还望您能稍候一会儿。”
范关守闻言,也没有再说话,依旧板着一张脸转过身去,显然是默许了。
看着锦霏凰还犹自带着一抹微笑,这让锦北业有些心急,不由低声问道:“侄女啊,今年家主他是怎么回事啊?怎么突然加了这些违禁之物啊?这可真是不好办了,伯伯我可是没了办法,这范关守可并不好说话,你若想求他通融,多半是不成的。”
任由锦北业说完,锦霏凰这才轻笑了笑,轻松地答到:“侄女自然明白,这些东西,都是我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