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切的庭院中,母女俩的相拥而泣持续了不知多久。
锦夫人好一会才堪堪止住泪意,她爱怜地轻抚着女儿被泪沾得冰冷的脸,话语中还犹自带着一股鼻音:“凰儿,可不可以与娘说说,你到底是哪受了委屈,怎得听了你爹他跟我说的话突然就哭了呢?”
为什么?是为什么呢?到底是为了什么?
锦霏凰默默自问着,仍是摇头,往昔璀璨温柔的眸子空洞得失了温度。
今日爷爷所说的话,并未明言什么,但锦霏凰揣度其意,却是有些会错了。只是,又当真会错了吗?
秦羽锋已是与杜若曦定了亲,所谓竹马之情,不过是烟云一场。到头来,不嫁与雷楼的前提,仅仅是有这么个业已消逝的少小之情。
这可真是,一场笑话。
最终,她怕是犹不能摆脱嫁与雷楼的命运安排。
至于秦羽锋,锦霏凰已是哀无可哀了,那满腔悲戚凝化为泪,不可抑制地,一点一滴,滴至心灰。
见女儿犹不肯说,锦夫人也是急了,可想要让她开口,却是毫无办法。
她长叹一声,无奈四顾。
看向了置于石桌上的琴,眼角瞥到女儿手边的笛。
本是最爱的乐器,却许久不见弹奏,今日一曲落泪,又是因为什么?
轻便易携的笛,本无偏爱,又是自何时起开始形影不离?
不禁念及一人。
想到先顷提及秦羽锋,以及那时的异样,让她心中顿时有了一丝不妙。
“凰儿,秦羽锋他,你们有多久未见了。”
锦夫人凝眸看向女儿,眉宇间已是暗生焦急。
一次次地听到这个让她心伤的名字,锦霏凰再无法控制住自己,那个名字如同点燃引子的火星,直燃着她长久压抑与掩饰的引,释放了她汹涌如海的情。
未能回答母亲的话,锦霏凰只是流着泪,那愈加难抑、愈加泛滥的泪。
女儿如此形状,让锦夫人的心已是沉落谷底。但她仍抱着一丝侥幸,强作冷静地问着,希望可以得到否定的回答:“凰儿,你和秦羽锋之间,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是不是他欺负你了?”
锦霏凰不答,反而是径自拉起了母亲,便要将她往外推,不愿她再继续说下去。
“凰儿,你快说呀,是不是秦家的浑小子欺负你了?!”
锦夫人也渐有些失去了控制,只想知道个明白。要是女儿受了委屈,那她可绝不答应!
“娘,您别说了,好吗?凰儿有些乏了,想休息休息,您就先回去吧。”
在母亲的百般盘问下,锦霏凰显然有些支撑不住了,她语气无力地说着,连声音都带上了颤哭之意。
“凰儿,算娘求你了,你就告诉娘吧,到底是不是秦家的浑小子有负于你,移情别恋了?”
到底没撑住,说出了自己最不愿相信的猜测,只是哀求着女儿给出个确切的回答。
终于,当深埋于心底的郁结第一次被挖出,大白于天下时,锦霏凰再也忍不住,开始小声啜泣了起来。她所设的层层心防终究崩溃殆尽,宣泄的情感如大洪决口,其势难当。
“娘......凰儿......凰儿......秦羽锋......他......他已经......与人......定......定亲了......”
这句话如同一根久久深嵌于命门的毒刺,当它终于被一寸寸艰难地拔出时,再意志如铁的人都会为之痛呼。更何况是,这么一个纤尘不染、涉世未深的少女?
此时此刻,强撑了多日的她,终于不再死死禁锢着自己的哀伤悲痛,她一下子扑到母亲怀里,放声肆情地大哭着,如同一个受尽了委屈的小女孩。
锦夫人紧紧搂着泣不成声的女儿,自己也难以自禁地陪着她一块悲恸地呜咽啜泣了起来。
一时间,这个幽谧静远的小院中,溢满了引人掩泣的氛围,百草凋零,萧竹瑟瑟、清月冷照、秋菊萎谢,但这一切,都不抵庭中相拥而泣的母女心中的悲。
月华流照,寒星暗转,不知过了多久,小院中的泣声停了下来,万籁俱寂,只可听见偶尔的风吹叶动的轻音。
梧桐树下,一对母女相拥而坐。锦夫人哭得妆容花晕,当雍容华贵褪去时,她不再是锦家受人尊敬的主母,而只是一个普普通通地疼惜着女儿的母亲。
锦霏凰将一张惹人怜惜的戚容埋入母亲怀中,虽止了哭泣,可时不时仍有一两声哽咽。此刻,她脸上的泪痕已是纵横交错,娇小的鼻子红通通的,粉嫩的唇委屈地轻咬着,一双眸子被泪浸得水润晶莹,明瞳如秋水,波光潋滟,通透得可鉴人影。
“娘,这件事,不要告诉任何人,好吗?”锦霏凰依偎在母亲怀中,任由她轻抚安慰着自己,沉吟许久,她轻轻地恳求着。
锦夫人手下动作一僵,但又随即恢复,只是眼中透出浓溢的心疼:“好,娘不会说的,凰儿你就放心吧。”
锦霏凰轻轻颔首,又陷入了沉默,一双明眸痴痴地望着一处,也不知是想着什么。
虽然还并未能完全释怀,但经一场大哭作为宣泄后,她沉重的心,明显轻盈了不少。
也许,真的,可以将秦羽锋放下了。
望着女儿的静谧安然,虽不忍出声打扰,但犹有一件事困扰着,让锦夫人不得不再问出口:“凰儿,关于这雷楼的事,你是怎么想的?”
锦霏凰闻言,只是笑了笑,并未回答。
她知道,既然爷爷已经做了决定,那几乎便是不可更改的了。如果自己与秦羽锋断了,那便免不得要被嫁与雷楼。就这么任由家族利益的驱使,轻易交付自己的一生,这种事,锦霏凰是绝计不会答应的。
再次想到自己似乎已成了为家族谋利的工具,刚刚经由宣泄过后舒缓了一丝的心不免又有些沉重。一股落寞悲凉之感,再次袭上心头。
但她终究还是面色自然地笑了笑,语气轻缓着道:“娘,这事凰儿自有分寸,您就不用管太多了。”
锦夫人狐疑地看着女儿,有些不敢置信:“真的?这可不像你的性子,你可别强迫自己。娘知道你不喜欢那雷楼,你放心,这事娘定会让你爹给办妥当了,绝不会让人逼你。”
锦霏凰轻轻摇头:“娘,凰儿有分寸的,这事您也不便多掺和,您就不要再为女儿劳心了。”
“什么叫我不便掺和?我可是你娘!这事我定让你爹去处理了,绝不让你受委屈,哪怕是你爷爷那老顽固偏要迫着你,娘也要和他斗一斗。”
锦夫人瞪着眼,语气中散发着令人折服的锦家主母的气度。
为此微抿了抿唇,锦霏凰伸手搂着母亲的腰,声音带着一丝娇腻劝解到:“娘——凰儿有办法的,您就当这一切都不知道好了,千万不要去与爹爹和爷爷提这事,好不好?”
锦夫人默然半晌,终于轻叹了口气,应了下来。她似乎已明白了女儿的想法——将这事拖下去。
小院中,再度陷入了沉默,母女俩各怀着心事相互依偎着。
只是,锦霏凰的眸子始终闪烁着明灭不定的光芒......
梧桐树上,敛羽收足的小锦静静看着树下的两人,看向锦霏凰的金瞳闪过一丝悲色。她一声清啼,看向了南方,那连江之畔,群山之间,植满梧桐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