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你说有人闯入地牢试图劫狱?!”
老妪愕然惊言,重重一拄手杖,佝偻着的身子震怒得发抖。
“是、是的……”发现状况的值守低眉而叙,不敢有丝毫隐瞒,“我们巡视到地牢门口时发现了异样,正准备进入一观,便有人径直冲了出来……一个照面之下,我们没拦住,便被她突破了防线……”
面目紧皱着听完,老妪阴沉地驱走了来报的巡守,转而去招了带回来的姑蒲细问。
一问才知,原来事实已远远超出了自己的预料,也终究是不得不承认,她的估量错了。
原以为,那胆敢闯入斑斓谷,进到这部族之中的,也就只有那师氏后人了才是,却又怎想,当初那守族禁制所预警的,竟有两人。
细加探问之下,再结合了不日前左祭传出来的消息,更是不免惊虑而疑惧。
有能力冲破左祭催动的巫殿禁制,还在巫抵大人的眼皮底下逃走,无甚破绽的乔装伪饰,以及,那可怕的金焰……
这一切种种,纵然还有那只吐火的青雀有些对不上号,但也足以勾出她心底最深处的恐惧。
那巫抵口中现世的神女传人,是否如当年的天凰神女一般,会给巫姑一脉带来灾难?
心底的不安越发涨溢,立时命了人全族警戒加强搜捕,定要将那试图劫狱、疑似神女传人的人找出;最不济,也要让其无所遁形,逼得她离开部族才是。
命令既出,却仍是不安,当即便进了祖祠的巫祖主殿,与掌姑商议着提前开启巫试。
毕竟夜长梦多,唯有当她们这一脉重新复苏血脉,复列十巫之序,方能保证万无一失……
…………
后山石阵之内,古坛巫殿永居暗夜之中,即便是盛夏三伏的晌午之日,也无法照破笼覆着的迷雾,更何况,还是斑斓谷这个终年为彩瘴掩蔽了天光的所在。
着越族服饰的少女无视那些来回巡守的越族中年女子,缓缓走近那座熄灭了灯火的、属于巫姑一脉的巫殿,这一路,竟也无人阻拦。
只是,当她一步踏入其中时,却顿时有道劲风擦肩而过。少女面色不变,待余波散尽后,方才重新迈步。
“咳咳……是你这丫头啊……咳咳咳……”
沙哑虚弱的声音在殿中传来,少女迎面而去,在几步前立定,微微欠身施礼:“左祭大人。”
“咳咳咳……你来,是外面又出了什么状况了?”
少女望着左祭那依旧苍白无血色的脸,极差的面色让本便老迈的她愈加显得奄奄一息,好似下一刻便要驾鹤西去了一般。
“那渗透进部族的外来者捉住了一个,是师氏后人;至于那夜出现在这里的,怕是捉不到了。”
“两个?另一个还是师氏后人?”左祭闻言不禁微微变色,凝了片刻,又不禁冷嗤一声,“呵呵……看来建苍可真是不将我族放在眼里了……也难得这斑斓谷千年绝人迹,竟在这关头有如此贵客接连造访……所以……右祝是等不及了么?”
少女微微颔首:“掌姑传令说,巫试两日后进行,唤醒祖脉,出谷入世,重归越族。为此,让我来告知左祭和巫抵大人一声。”
“如此,那我便下去告晓巫抵大人罢……”
左祭默然作应,便欲颤颤地起身,一双纤白的手却率先拦在了她面前。
迎着左祭质询的目光,少女噎一下,方才咬了咬牙道:“这事……让我自己下去与巫抵大人说一声吧……”
左祭似乎有些意外,但也渐渐消去了面上的狐疑和探视之色,复又坐定下来。
“既如此,那你去便是。”
说罢,便阖目不语,显然是任由她去了。
“多谢左祭大人……”
少女欠了欠身,便缓缓移步至通向地下监牢的阶梯前。于原地止步许久,才鼓足勇气拾级而下。
昏暗中有火簇随风曳动之声,有水滴坠落于地的碎响,有蛇虫纠缠噬咬之音,亦有虚弱而衰竭的吐息……
“你怎么来了?”
在腥臭与血气夹杂处停下了脚步。
巫抵停下了手头对浑身污秽的老者的压榨,回首诧异地望了她一眼。
“掌姑有言,欲将巫试之日提前,特来告晓大人以应先备……”
声音因轻咽和微颤而有些失了真,可即便如此,那个被巫抵折磨至斯的老人在她开口的那一刻,还是蓦然抬了头,苍老的双眼几不可置信地瞪着她。只是,那向来肃厉难有温和的脸,却早已失了从前的勃勃旺火的气色。
“若曦?你怎么会在这儿?!”
听到那久违的声音,却失去了那股中气十足的气势,少女娇躯微滞,却是不曾对望。
“你怎么可能在这儿的?!你不该出现在这里!”
接连几声,老人霎时从虚弱变得陡然暴怒,像是看见了什么断不能容忍的事,甚至因蓦然的气血上涌而呛咳起来。
或许是因为他的接连出声,或许是因为他言语中的怒意,又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少女紧抿着唇,终于回眸看向老人的方向,却意料之外地不曾在其中看到恼怒,而是一种无法言喻的惊骇和恐惧。
“你们这些畜生!是不是你们诱骗若曦,想要通过她来窃取我们杜家的血脉?!”
老人对着巫抵怒吼着,双目直欲喷火,将捆缚着自己的铁锁扯得哗哗作响,恨不能冲上去一口咬断他的脖颈。
“窃取?哼,杜济恒,你个叛徒有何资格说这个?”
巫抵冷哼着一挥手,便有一条毒蚣缠上老人的脖子,绞住了他的话语。
“而且,你这孙女可不像你,自动回归祖族,重得祖巫之庇护与传承,方乃明智之举。”
“什……么?!”
被毒蚣紧缠,老人的表情一时有些狰狞,双目圆瞪着看向了一旁不语的少女。
“若曦……你……你……”
竖起的指头颤了半天,也未能吐出完整的字句,只觉胸腔中的血气剧烈地翻滚着,眼前一阵发黑。
而少女,亦是垂眸,紧攥着双拳,几乎是一字字吐出:
“爷爷,自小,您就不待见我,不待见娘亲,不待见若参和若心,我一直都不明白……”
“为何……明明我们什么都没有做错,您却这样见不得我们呢……”
老人的嘴角渗出一丝鲜血,让本便沾满了污秽和血痂的银须愈显凄凉。
“你……不该再跟他们沾上关系的……就这么平常地长大,本不会……都是你爹那个畜生……竟敢瞒着我……”
少女的眸子泛上了一丝凄楚:“可娘亲她也没有做错什么呀……她甚至为了能跟爹走出这里,还自废了蛊术……”
“丫头,你不懂……越族的血脉……是不能超出一半的……否则,就不再会是建苍人……”
老人苦笑着,看着少女的眼神唯有怜惜和悔恨。
“是我的错……如果……由我来亲自教养你……也许就不会……”
少女退了一步,似被老人眼中的情绪所触动。
但老人断续的话语却被巫抵催动的毒物们所打断。
“杜济恒,你还有脸说血脉之事?越族十巫的血脉,这千年来,你们都糟蹋成什么样了?如今我越族复出在即,天下九州即将重归于手,像你这般愚蠢的,便去做那觉醒血脉的巫引去吧!”
巫抵一扯那铁锁,收束的束缚便迫得老人喘不过气来,竟生生昏死过去。
少女略微别开头,深吸了几口气平定着心绪,却只灌得一腔肺腑满是血腥……
是啊……现在的她,不就是像这样,浑身沾满鲜血么?
但是,只要是为了他,只要是为了羽锋,为了能拥有足够护持他成就他的力量,那么什么代价,便都是值得的……
又何况是,这个从来没有给过她温情的爷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