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芫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正恹恹地在小竹楼下无精打采地拨弄着几株药草,揉碎了一地的参叶灵根,青枳果的汁液沾了满手,既涩且酸,就像她此刻的心境一般。
胸腔中溢满了复杂难明的情绪,让不知忧愁为何物,自小只为自己长久没有太大长进的蛊术而烦扰过的她倍感困宥。到今日才知,原来,还有比那蛊术修炼还要更扰得她心烦的东西存在,这股说不出的感觉,应该是被称作什么的呢?
正沉思于其中,只听见头顶上忽而传来了竹门开阖的声响,这让得她不由一个激灵,身体下意识地想要站起,却又被自己给生生制住了起身回首的欲望。
轻巧的足音一步步拾级而下,那盈盈轻快的节奏一听即知脚步声的主人心情极好,却让听到的人心情不由自主地低落下来,以至于忽略了那本该响起的另一道足音并曾跟着下来。
细碎的轻响三两下便走到了自己身侧,继而脚步一转,一对娇小的足尖探入自己低垂的视野下。
“阿芫,今天我很高兴呢。多亏有你,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身前的人用着好友的语调和声音向自己如此这般地说着,听来教人好不气恼。姑芫紧紧地抿着唇,眼神恶狠狠地抬头剐向笑靥盈盈的人,不由恨恨道:“不准你用阿蒲的声音和我说话!”
面对姑芫这副气极的样子,她仍是笑意不减,只随手从其手上的那把药材里挑拣了两株尚算完好的,便是退后几步,微微挥手作别:“好了,阿芫这里的药草我也借了,蛊术又可以继续修炼下去了,那我便先回去了?”
说着,她竟真的就这么转过身子,移步欲去,姑芫这时才发现,适才从竹楼上下来的,竟只有她一人。
“等等……”
下意识地出声,待她真的止步回首时,姑芫却又暗自后悔,可看了看楼上那紧紧闭着的竹门,心中不免隐隐升起一丝喜意。
“怎么?莫非阿芫不舍得我?要不……我再留一晚?”
“没有没有!”
姑芫闻言连声否决,对面的人见状,意味深长的视线刺过来,不免使她有些语塞。
噎了噎,终于还是小心翼翼地开口问询:“你就一个人走?”
“不然呢?阿芫还想让我带谁走?”
“没有没有!”
姑芫再次矢口否认,这下,欣喜之意已不禁形于面色。
她微微笑了笑,眸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悯然,又顿了顿,语气带上了几分认真:“总之,今日的一切还要多谢阿芫了。我先走了,希望……我们不会有刀剑相向的那一刻……”
末一句似是被拂过的清风模糊了痕迹,教姑芫并没有听得太清,再回过神时,却已见自家的小院中再没了其他人的身影,唯有几缕被自己拈揉下来的药草根茎被适才的那阵清风吹散了满院。
缓缓转过身,抬首望向点灯微明的竹楼,明明是自己一贯生活了十来年的地方,一切都再熟悉不过,此刻却有股莫名的充盈,温热的情绪逐渐填满了整个胸臆。
在小院中站了许久,她才微红着面颊,提了一旁的野菜篮登楼入户。
…………
今夜月晦,虽有千年不散的雾瘴蔽压满谷,但部族之中对月色盈缺的轮转变换却是无比熟悉。只因,谷中毒灵每当晦日,必有暴动。面对这些本该受巫姑后人如臂指使的毒灵,在斑斓谷中大肆恣狂肆虐,即便是她们这些巫姑遗脉,也是不敢在暴动的毒灵潮中随意出门,尤其是在右祝给族中之人传下了有外人渗透进部族的时刻。
经姑罂一番传话,右祝又亲自领着两个下属在部族之中巡察了一遍后,却依旧不曾寻到那被部族外围的禁制捕捉到痕迹的外来人,眼看着恰逢月晦的毒灵暴动之日,她便决定,要借助这些将在晦夜愈显癫狂的毒灵,来为部族排除入侵者……
随着夜色一分分侵染了天穹,斑斓谷中阴风大作,难以言喻的腥气和腐臭溢散满谷,将草木丰茂、奇珍遍地的上古遗地瞬间幻作死灵横行的地狱。
阴风带着浓重的腐臭袭卷山谷,深处谷心的越族遗部更是为之包围,渗人的嘶吼声声声不绝,如海潮般接连扑打着在夜色中风雨飘摇的部族。
守护部族千年的禁制唯有在晦夜方才会对毒灵们失去效用,平日里聚集部族之外的上百毒灵,像是嗅到血腥味的狼群,被一股特殊的气味所吸引,愈加暴虐地向部族中聚集。
空无一人的部族之内,已然成了毒灵的乐园领土,各家小院外的竹篱已无阻挡敌人的能力,唯有伫立千年、流传至今的竹楼能免受毒灵的侵袭。毒灵举止僵硬地在竹楼外盘桓许久,终究还是不敢进入,只得不甘心地游荡往别处。
小小竹楼之内,每一位越族少女都心生惊恐,定定地坐在家中,祈祷着毒灵能够早些离去。
自小生长于此,晦夜也不知经历几回,按说早便习以为常了才是,可却从未见过毒灵暴乱至此。以往,虽说也有毒灵会踏过禁制,进入部族,但决不至于如此之多,更别说还有胆敢靠近小院,甚至推倒竹篱,试图尝试着进入竹楼的了。
毒灵们反常的举动难免使人心慌,面对这等毒灵环伺的处境,莫说自己,哪怕就是掌姑和左祭右祝都不愿出门与它们对上。
从漏出一条小缝的窗边收回了目光,姑芫长舒了一口气,心下稍安地回了头,向自始至终安坐如雪山的清峻男子道:“归桐阿哥,那些毒灵已是走了!”
男子闻言微微颔首,幽邃的视线却仍是注视着窗外的方向,似是要透过那紧闭的窗扉窥见什么。
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姑芫面上的表情也略微收了一收:“既然姑芫这里没有毒灵敢闯进来,阿蒲那里应该也不会出什么意外的……就是不知,阿蒲现在倒底怎么样了……”
男子没有出声,幽深无底的眼瞳继续凝视着某个方向许久才默默地收回目光,只是面上神色依旧不曾稍缓。
“她并非心狠之人,不会无故伤人害人的,只要姑蒲安分自保,就不可能出事。”
淡淡丢出一句,他忽而起了身。
“阿哥想去哪?”
来不及多想,姑芫匆匆叫住了他,生怕他想做出什么事。
但,男子只是缓移几步,直至竹门之前,便停下脚步。他伸出了手,却并未推门而出,仅是轻轻贴在门扉上,像是在感应着什么。
姑芫在一旁悬着心,十分担忧他下一刻就推开门,跑到那毒灵潮中。
良久,半阖的眼睑重新支起,眸底,神光莫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