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神地望着面前这个面容陌生的少女,知道这不该是她的容貌,却无端在心中变换出另一张亦怒还嗔的脸来。纵然她将容色控制得很好,但他还是能够从个中话音语调中辨出一种别样的意味。
她这是,在拈酸吃醋?
不禁瞥了一旁的姑芫一眼,前所未有的感觉自心底油然而生,再转眼看向她这笑颜藏怨的样子,自己却反倒有了一丝焦中带喜的异样情绪。
“先前毒瘴的毒力发作,我便想着唯有先找个隐蔽处再行处置,结果却是不胜毒力,几乎没了一点意识,最后是姑芫拿骷髅草给我解了毒……”
下意识地想要解释,自认还算是清晰地道出了始末,却见眼前的少女听了这话,面色显而易见地有些沉凝了下来,迫得他不由止住了话语,只得停歇哑言地看着她的表情似乎又从沉郁一点点变得重新明媚起来。
少女的笑容大方而得体,欣欣然转了首,对着郁郁站立一旁的姑芫淑雅地颔首,道:“如此说来,还真是要多谢姑芫姑娘出手救助了归桐公子了。若不是有你,恐怕待我再见到归桐公子时,恐怕就不是这般光景了……”
说出的话意是真心的,知道他那时该处于怎样命悬一线的境地,但出口的语调,听在自己耳中,竟却觉得有些古怪。
自领着她进屋后便是一副郁郁之色的姑芫,听了这话,不免紧抿起了唇,一张娇俏的脸也涨得通红。
“另外,还得再向姑芫姑娘替我解围道一声谢,若非如此,我也断然是寻不得归桐公子的。”
说着,她便是微微欠了欠身,这教姑芫更是忍不住,终于忿忿地低低出了声:
“谁想救你啊,要不是阿哥说我不去救你就要自己出去,才不会救你这个顶替了阿蒲身份的坏人呢……”
缓缓抬了头,她面上轻浅的笑意不减,只是那双清波隐隐的眸子仿若不经意地回瞥了一眼那个长身峻立的人。
面对少女略微带着探询之意的目光,他神色不更,只是一派淡然。
明眸眨了一眨,视线在他和姑芫之间转了一圈,似乎有些复杂。
她知道姑芫对自己的敌意是真的,即便这股敌意不像这部族之中其他族人那般浓烈,但既然自己顶替了其好友的事实已是被她知晓,再加上另一层难以齿及的理由,照理来说,姑芫断然不会有救下自己的可能。
但……
她不禁咬了唇,明白他是为了救下自己才做了这样利用他人的卑鄙之事,可如今的他们,为了达成救出杜老爷子的目的,却又不得不利用卑鄙地继续利用着这个单纯的越族少女。
心中纠结着博弈几番,泛开的醋意略微淡了些,又看了一眼恶狠狠盯着自己不放的姑芫,默了默,终是不忍放纵那卑鄙的行径,便试图开口将之支开去:“姑芫姑娘,虽然很感谢你对我们的相救,但毕竟,我们并不属于这里。有些事……你还是不听的好。”
知道这是拿来赶人的话,姑芫不由滞了一瞬,正要愤声争辩,却蓦然看见了男子投向自己这边的淡淡目光。这让她憋在喉间的话哑然而窒,立在原地半晌,才闷闷地说了一句“我知道了”,便沉郁低落地转身离开了竹屋。
随着姑芫的身影消失在小屋内,两人间的气氛不免滞了几息,两人无言地对望着,似乎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
“不知,我现在见到的,可是羡鸳姑娘那道轻纱之下的真容?”
最终,还是他率先启了话头,若有所指般向她微笑而问。
被指及敏感处的人不禁顿了顿,方才做了一副气恼的样子白了他一眼道:“公子不是听姑芫说了?我现在可是顶替了她好友的容貌和身份。”
“可是,不也有羡鸳姑娘本就是这副容貌,甚至出身于此的可能么?”
他淡淡地一笑,轻飘飘说出这句,这次却连她的白眼都未得到。
“归桐公子还是莫要取笑羡鸳了,这可一点也没有趣。”
“那还不是因为我从未见过羡鸳姑娘面纱之后的真面目么。也不知,是否有幸有能见到的那一天……”
幽邃的眼瞳定定着对着她,她却微微偏开了眼:“公子……会有见到的那一天的……”
纤柔的手微微捏紧,此刻的她,依旧选择将这个话题暂且带过。
望了略微低眉的少女一瞬,他便知趣地转开了话头,重新将话题引到了两人此行的正事上来:“羡鸳,我似乎已经知道杜老家主现在在哪里了。”
整理着心绪的少女闻言,亦不禁讶然移目,应声道:“我应该也是猜到了……”
“我从姑芫那问到,她曾听到过这部族之中的掌姑几人与陌生老人的对话。”
又见他提到姑芫,她的眸子不禁闪了闪,却没有再说什么。
“按照时间来看,那老人出现之时正是杜老家主离开你住的那座小居之后,而且,姑芫也听到了那老人似乎被关在了一个被称作‘祭坛’的地方。”
“‘祭坛’?”她闻言轻轻皱眉,回想着从姑蒲口中问出的话,似乎并没有听到过这个地方,“这部族之中,除了各个巫姑遗脉的居所,剩下的地方并不很多。你说的这个‘祭坛’虽然有可能是祖坛,但那是这里的族人时常聚会之所,应该不可能会关着杜爷爷吧。另外,掌姑几人居于祖祠,倒是最有可能关押着杜爷爷的地方,但是……似乎与‘祭坛’之谓并不相搭?”
他默然颔首,同样赞同她的看法:“不错,若真是将杜老家主关于祖祠,她们必然不会特意说出‘祭坛’。那么,唯一剩下的,还有?”
少女顿了一下,一双眸子静静地与他对视:“据那姑蒲所说,祖祠的后山,似乎有一处禁地……平日里,掌姑从不让人靠近……”
此言落下,小屋之内短暂的静了几息。
“看来就是那里无疑了。”
沉思过后,他蓦然抬目,幽深的瞳中已尽显了然。
少女也认为此处是最有可能关押着杜老家主的地方:“那我会找机会潜入那后山禁地瞧瞧,待将那地方探明了些,我们再另做商议。”
说这话时,她的语气极为平淡,却教听的人不由凝目而望:“你准备自己一个人去探?”
略微瞥了他一眼,清丽的眸子里似乎带着嫌弃,好像他问的是一个太过愚蠢的问题。
“不然呢?难道还是归桐公子去?在这个尽是女子的部族里?”
说罢,少女便已是缓缓地起了身,向竹门处移了几步,看样子,似乎就这么准备走了。
这意料之外的举动不由让他愣怔了一瞬,直到她几乎已是要抬手打开竹门时,他才伸手一把捉住了少女娇柔的细腕。
突如其来的肢体接触让她不禁一颤,两人俱是定了几息,被捉住的人方犹显僵滞地回眸。
“怎么了?”
话语中带着一丝微不可觉的颤音,再配合她那微怯着眨眼的水眸,此刻看来,尽显无辜之态。
“怎么了?”本便清峻疏冷的声音重复了一遍她的疑问,不免愈显寒凛,“你……不打算带我一起走?”
说不出是怎样的情绪,只觉心陡然颤了颤,紧接着便有不知名的热意与欣悦涨溢心房。
她无意识地轻咬着唇,秋眸之中波涟隐隐,从一开始便侵扰着自己的低落情绪和那恼人的醋意似乎霎时消散无踪,唯留下淡淡的清甜。
无声地与他对视着,可嘴上依旧是不饶人:“带你走?为何要带你走?归桐公子不是勾搭越族少女还勾搭得挺高兴的么?羡鸳可不敢扰了公子的兴致,免得惹人生厌。”
这一下,他面上的神色是真的凝固了,竟一时不知该如何回话。他只道适才含着醋意的她别有一分可爱,却不曾想,当这份醋意主要的攻讦对象换成了自己时,竟是恁般让人措手不及、难以招架。
眼见着一向是一副淡淡然不落尘俗的人破天荒地青了面色,她暗里忍俊不禁,直到他因不知该如何作答,又渐渐憋红了那张峻颜时,方才不紧不慢地又开了口:“况且,就算羡鸳现在想带走公子,怕也是没那么大的本事。公子现在一出这屋,岂不相当于黑夜点烛,明晃晃地告诉了这个部族我们的行踪?”
倒也不是猜不到她的顾虑,也很清楚若真是那样做便等同于自寻死路,可她先前却提都不提就这么想要离开,这实在是让他心生微恙。
“所以,归桐公子暂且还是好好留在这里吧,待万事皆定,我们便一举将杜爷爷救出来……”
他默了默,只得无声颔首。
竹屋的门开了又阖上,唯有一句耳语般的轻音依旧萦绕在耳畔:
“另外,羡鸳多插一句嘴——姑芫毕竟和我们的立场不同,我们最好,还是莫要强迫她与此事牵扯过多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