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待一旁的越族少女颇有些坐立难安,盈盈闪烁的眸子时不时偷偷瞄向睡在竹床上的人,又不免慌措地移开了视线,却在几息之后再度重新复归了原处。如此这般地往复几回,正不知何时是个头儿时,竹楼下的小院却忽而又有了新的动静。
“姑芫妹妹,你在家么?”
熟悉的声音依旧带着几分轻慢,更多的是一种凌人的傲然。
姑芫听得了这声,立时慌乱地站起,看着竹床上睡倒的人,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只知道,现下,是决不能让族人知晓有外人进入了部族之中的……
身随念动,当即闪身离开竹楼,沿着竹阶下了楼,挡下了院中同族姐妹欲登上楼来的动作。
“姑罂姐姐来找姑芫,是有什么事么?”
姑芫神色略僵地笑着,尽力用纤细娇弱的身子遮住了姑罂看向竹楼之上的视线。
“呵呵,没什么大事,”姑罂媚相入骨,一举一动都透着无限风情,只是掩嘴一笑便教姑芫有些自惭形秽,“不过是右祝大人发下了话,似乎说是部族里进了外人。这不,便让我来给姐妹们提个醒。唉,真是……我正为巫试研习些新蛊术呢,却被支使来做这种杂事……”
姑罂略带不满地抱怨着,姑芫心中却是立时慌乱了起来,下意识地又调整了下身位,以确保能够完全挡住姑罂窥入竹楼屋内的视线。
“劳烦姑罂姐姐到姑芫这走一趟,真是麻烦了……姑芫这里……并没有瞧见什么异样,更别说什么外来人了……”
姑芫略显嗫嚅地缩颈,视线不敢对上姑罂明艳夺人的双目,倒并不仅仅是因为心虚,更是因为平日里的她总是在同族姐妹们面前要低一头。
对此,姑罂虽然心下隐约有异,却并未加以深究,便意兴阑珊地准备转身离去了。
但不转不要紧,但这一转,却蓦然察觉出了怪异之处在何地来。修巫蛊之术者嗅觉超常,她轻易便可辨出,这楼上的屋子内,似乎有一股她不熟悉的也绝不会属于姑芫的气息!
如柳媚眼霎时微微眯起,婀娜的体姿也随之止住了去势,这不由让本是暗松一口气的姑芫陡然又将心提起来。
“对了,姑芫妹妹,接下来的巫试,你可准备好了?这次再不拿出点让掌姑大人她们过得去眼的东西来,说不定就要将你从族中除名了。”
被乍然一语道出了结郁许久的暗痛,姑芫顿时一哑,娇唇微微翕动着,不知该怎样答话:“我……我……”
不过姑罂却似也不曾指望她能回答什么,便又接了口:“掌姑她们似乎对这次巫试很是着紧,而这巫试似乎也较往年不同,要不然,也不至于部族里进来了个外人,便恁般重视地让右祝来指派我提醒姐妹们了。这场巫试对妹妹来说,可是比族中姐妹们都要重要得多,可不能有丝毫轻待了。不如,让姐姐我,给你这里找一找,看看那个外来者有没有躲在你这儿,也好教妹妹更安心些?”
说着,姑罂便已是款款移步拾级而上,欲越过姑芫亲自进到那屋子中去了。
听闻此言的姑芫自然是心中惊颤,忙慌张地张开双臂挡在了姑罂面前,又欲盖弥彰地向她争辩着:“没、没有……姑罂姐姐……姑芫这里,没有外人的……不敢让姐姐费心……”
看着姑芫这慌乱无措的样子,姑罂愈发有些肯定了自己的猜测,本来还想早些回去的,现下倒忽然有了些兴致想与她这个死板一根筋的姑芫妹妹好好玩一玩了。
“不敢让我费心?”
媚丽得甚至有些刺人的笑容在面上绽开了,姑罂的脸一点点向她贴近:“姑芫妹妹,你倒底是不敢……还是不愿啊?”
“我、我……姑芫这里没有外人的,姐姐一定是搞错了……”
姑芫不禁瑟簌,话音不由自主地更低了。
“呵,”姑罂促狭一笑,难得有这兴致对姑芫流露出一丝拮揄,“姑芫啊,咱们身为越族十巫巫姑之后,虽早已是没了当年巫姑的神通,但再怎么说,也还是一直修习着巫蛊之术的。你这里多了点什么气味,可瞒不过我。”
姑芫霎时面色苍白,娇嫩的唇也不禁颤抖着。
点破了话头,姑罂倒也不急了,只是自顾自地调笑着:“妹妹这么稀罕,不会是什么少年郎君吧?呦,难怪不愿让姐姐进去呢。也是,咱们这里,可不是有几十年没有人进来了?倒也真怪不得妹妹想要吃吃这独食。说不定,这头汤妹妹已是喝了,可真让姐姐我羡慕得紧……”
“没……没有……”
颇显露骨的调笑又哪是姑芫能够耐得住的?她立时晕红了脸,甚至发顶都隐约可见有热气蒸出。
只是,她偷瞟着姑罂的目光也略带上了一丝奇怪。
没有错过她这一瞥中的情绪,明白她在想什么,姑罂难得撇撇嘴,大方地在人前透露了自己的心声:“你是想问,为什么我有了姑凤那家伙,还想着亲近别的郎君?”
姑芫虽疑,却不敢有什么反应,额发笼覆下的明眸犹自焦急地瞥向自己挡着的屋子内,想着该怎样才能让姑罂不再认为自家藏着外来者。
“也不妨告诉你,”姑罂轻蔑一笑,缓缓言道,“我们巫姑一脉是受了诅咒的,千年下来,男丁几乎绝迹,就算偶然出了姑凤一个,也是少有。你们稀罕他,我可不稀罕,再怎么样,也不过是个蛊术不如我的手下败将罢了。唯有真正的青年俊彦,才能匹配得上我姑罂。”
姑罂的傲然是源自骨子里的,这话真由她说出,还由不得人不信。
继而,她却又是话锋一转,复又归作了那副柔媚妖娆的样子:“所以说,姑芫妹妹,你这屋里的人,就让姐姐见一见嘛。放心,姐姐一定不跟你强抢……”
她媚眼一眨,顿了一息,忽尔泻出了一丝诱惑之意:“我会让他主动送上门来的……”
没有听出姑罂话中的竞争意识和对自己的些微不屑,就算听出也做不得什么。
姑芫仍是赧着脸,断断续续地无力争辩:“不、不是的,姑罂姐姐,姑芫这里,真的没有外人……”
“没有?那你说说,这屋子里的陌生气味是什么?”
兴致已尽,姑罂也是没了什么耐心,紧逼几步,生生又迫着姑芫一起,再度上登了两级竹阶。
“妹妹金屋藏俊也是能够理解,但我可不是好糊弄的,你再这般下去可是没意思。不要到时候,赔了郎君又折兵,教祖族掌姑直接驱你出族!”
被姑罂这番咄咄逼人的话语憋得涨红了脸,终于不再是那羞窘的娇红色,再加上及时雨般的灵光一现,也终于让她想到了个有些可信度的说法:“是……是……是草人蛊……”
“草人蛊?”
果然,姑罂闻言,面色不由一变,神态也凝了几分。
姑罂知道,能让姑芫憋着说不出的此“草人蛊”,并非平日里修蛊者随手扎的彼“草人蛊”。那手扎的草人蛊多是作为驱蛊施咒的辅助之物,而“草人蛊”,则与斑斓谷中毒灵子蛊侵染入人体之后的效果,有异曲同工之妙。而个中区别,也只是施加蛊术之前,其受术者是活与否……
念及此,姑罂的神色更是僵了些,再看向姑芫的眼神也难免有些不同了。
实也正常,饶是谁,猝然得知了平日里连虫蛊都不愿修习,只固执地研习着草蛊的姑芫,竟忽然开始琢磨起这比虫蛊还要更甚一分的玩艺,又哪会不惊愕?
姑罂是个心高气傲的,蛊术修炼在部族中已算是百年难遇,自是不服旁落于人。可即便这样,她也不曾有过修这“草人蛊”的想法。毕竟,真正的有资格被冠以“巫姑”之名的巫者,是以虫草双蛊之术,便能在十巫之中不输于过半之人的。
看着眼前这柔柔弱弱的姑芫,姑罂心中虽犹有所惑,却不着痕迹地与她身离数寸。
“姑芫妹妹不是一向修习草蛊?怎的……”姑罂媚眼一闪,狐疑地瞥了她一眼,“莫非,是为了巫试?”
见姑罂竟自己说出了她想好的说辞,姑芫心中暗喜。但略微冷静下来的她,没有再莽撞出言,待强压下自己的情绪,才像往常一般羞赧地低眉嗫言:“嗯……姑芫天赋差,又笨,没有娘她当年那样的草蛊修为……虽然,姑芫不敢违背娘亲的嘱咐修习它术,但为了能继续留在部族之中,不让她的传承埋没……姑芫,也只好出此下策了……”
姑罂微微蹙眉,再掠了眼被姑芫挡在身后的屋子。细细辨认之下,那股已然有些淡去的气味确实有种腐败的感觉,便也终究是打消了进入其中的念头。
“姑罂姐姐,你能不能,不要告诉别的姐妹?”
姑芫的双手紧紧地绞在一起,似乎很是纠结担忧:“只要能让掌姑大人她们,认可一次,姑芫就能留下来……以后也不会再参加巫试,与姐妹们竞争了……所以,这件事,我不想让除了掌姑大人她们以外的人知道……”
姑芫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可姑罂却首次在她面前感到有些犯怵,便也唯有勉强笑了笑,应允了她的要求:“姑芫妹妹不必客气,这件事,我不会向别人多说的……”
说罢,姑罂也不愿再留,主动地转了身,三两步地下了竹楼。
“多谢姑罂姐姐……”
竹阶上的姑芫犹在含蓄而羞腼地向她躬身道谢,她又随意地扫了这小院一圈,目光在丢于干栏下的那只跨篮上停留稍许,便暗道奇怪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