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消寒渐,冬去春往。转眼之间,时光荏苒,岁月陈迁。四季轮转又一度,随着凛寒逝去,春阳再度普照九州。
在这本该是万物复苏,建苍再度迎来新一岁的衰荣消长之时,与暖意一同回归的,却不仅仅只有嫣碧春泽,还有教建苍九州俱恐的不速天灾。
九州南方之地,除连江勾连九州之外,亦有南江横贯各州腹地,润泽这肥沃富庶之所。
然而,东风吹度,河冻初解后,带来的却并非建苍万民盼望了一冬的丰禾春长,而是蛰虫振出、潜鱼浮升后逐渐弥漫的病疫。
不知从何时起,也不知从何处始,淮州之南,并州方下之处,来势汹汹的疫病以极其恐怖的速度染遍了淮州并州的几大府治,并从这东南一隅蝗群入境般向西北侵蚀而去。
第一场春雨一落,不但没有洗刷这污秽的疫病,反而还使之越过了淮蜀之间的并州,直向蜀州腹地侵染去。而地处南地通往建苍中腹之门户,且又有九州最为雄厚的医术力量的济城,也再不能扼制这场疫病的扩散肆虐,竟只得眼睁睁看着一个又一个府治陷入病疫的恐慌中。就此,淮州也与蜀州一道,彻底地被这场疫乱威胁至深。
一时之间,九州南地处处哀鸿遍野,代表着不祥与死亡的灰蒙笼罩了村镇山林。一村之地,处处可见黑幡垂坠,恸哭之声隐然不绝,一步一户,几无不逝者。
山间植株黄败青焉,林兽病疾相累;溪河波澜渐趋污浊,鱼虾腐肉黏浮。直教人感到犹如置身于南疆毒瘴密布满盈的穷山恶水之地。
起初,虫鼠的恣肆并未引起建苍民众的注意,在村野的人家间或有农人相继因沉疾而亡时,也仅仅是各自叹惋感惜。以至于,越来越多的地域遭受起了病疫的影响,灾难蔓延所至处,再无生气。甚至一夜之间,阖村罹难的例子也不在少数。尚有幸存之人则连夜背井离乡,携着不再完整的一家子向陌生之地迁居,却往往又给所过之处带来了灾难的进一步延续。
来势汹汹的疫乱委实难当其势,简直像是天神降怒,氓氓众生又怎堪承受?纵然偏野之地的县官里正们病急投医般召来了祭祝神婆,一场又一场的祭礼遍地开花,也不见得这场灾难有丝毫稍减,唯有亲眼看着自己治下的民众们接连逝去,到最后,甚至还有些官员害怕祸及自身,连夜奔逃出了治所的。
州府大城,则在各地医师与疫乱的博弈下勉强控制住了形势,却仍是免不了病疫的蔓延。
无数的医师翻遍了自古流传下的医术古本,页牍皆磨,故纸拾尘,一一按照古法对病人进行诊治,却仍是不见效用。有些医术高超,自恃其艺的,在多日的殚精竭虑下,精谨审慎地重配药方修整疗法,亦是不见太大起色。
眼睁睁看着一条条鲜活的生命满怀不甘和痛苦地离世,这对天下的医师来说,又是怎样的折磨?更何况,这样的惨剧还在江南各地发生,且不知何处为止。
愈来愈多的医师们在或长或短的尝试后最终放弃,建苍医林的目光已逐渐聚焦在被公认尊奉为建苍医道之首的济城杜家,只期盼着,作为拥有着千年医道传承的传奇世家,能够应对建苍这场千古未有的灾难。
建苍医师们不约而同地聚集于济城,一时之间,济城的医师数量较之两年前的悬壶大会还要更甚,大大小小的医会规模之盛也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万千医师对杜家的发声翘首以盼,可除了看着杜家人同样是步履匆匆地进出杜府和济城,焦虑地奔走行医之外,却是迟迟等不到杜家那一锤定音之声。
时日渐久,不少医师见疫乱愈演愈烈,忧急之下也只得先一步离去,剩下的也多半是存了去意。渐渐地,济城之内对杜家能否消除这场疫乱的看法也是众说纷纭。
终于,在这一日,随着以华家为首的几个医道大家走出杜府,片刻不停地抑郁而去后。医林众人更有如炸开了锅,悲抑的愁云阴翳般挥之不去。
“唉,莫不真是天罚建苍,这场疫乱,竟连杜家也是束手无策么……”
靠近渡口不远的某个街边的小茶摊处,亲眼见着数个医道大族登船辞了济城,一位游医怅然而叹,深觉无措。
桌对面在医会上新近结识的医师同伴亦是长叹:“江南之地的病疫现下已然遍及各州,若再无对策,恐怕随即便可上延染至北地,危及帝都。杜家无法可治,也只能由我等自行摸索了。就是不知,唉……”
疫乱至斯,江南多半的医师早便心生绝然,所能做的仅仅只是妥善安置了受染的病人,以及尽力预防更多的民众罹患疫病。眼下连医道昌荣的南地都是如此,待疫乱延至北地,又该是怎样一番生灵涂炭。届时遍及帝都,若再无法除疫,结果可想而知……
念及于此,游医更是丧气,几已断绝希望。
“连杜家都已无法,我们医术浅薄些的,又何有自信能觅得良法治疫?要知道,因为这场疫乱,连久驻帝都的苏家主支都赶回了淮州湖城主持大局,更有流言说,连苏大冢宰亦是暂归了祖地。”
末一句算是不足置信的无稽之谈,毕竟作为朝殿的命官,平日连休假都尽量是能免则免,又怎可能被容许随意离开帝都?
心知此说虽为荒谬,但犹是不免喟叹:“唉,虽是无根之谣,足见疫乱之难灾变至此……”
两人一番言谈俱是平添了各自内心的忧虑,只觉疫乱再这么继续下去,只怕建苍前景无望,甚至末路将至了。
正在愁绪间,那艘满载着医林耆老的船驶离未远,复有一叶轻舟缓缓抵至。本该是极不起眼的一艘船,泯泯然淹没于一众或来或往的匆匆行船中,可偏偏就是多看了一眼,便下意识地未再偏离目光,似是想要看看这小舟上乘坐的是何人。
竹篙轻点岸湾,疾驰的小舟便利落地止住,乌篷之下,有一年轻人稳步移出,踏足了济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