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不日前的那场暴动时日远去,帝都城虽还未恢复至原来的模样,但在务治监官吏勠力同心的治理和工造监日夜不停的重建下,帝都已然被最大程度的恢复了原貌。
面对朝廷的积极补救和那不费余力的安抚举措,都中的百姓们也都心领神会地未再大肆提及那夜的暴乱。毕竟,对于任何统治者来说,自家的政权差一点被推翻,无论谋逆者最终成与不成,事后都不是什么值得拿来说嘴的事。
然而,不提这谋逆之事是一回事,街头巷尾的八卦闲谈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随着留滞在帝都的江湖人被一一缉拿,都中百姓也是发现,前些时候在帝都格外活跃的秦家人的身影亦是逐渐消失。脑筋灵活点的,思绪来回一转,便是能够隐约明白个中缘由,不禁感慨于世事无常。秦家这样一个千年世族,本来就是渐显落寞了,好容易有了个翻身的机会,却怎料,还没几日,便被这样彻底地打入深渊,也实在是有些教人唏嘘不已。
正逢这个闲言热闹的时候,一道朝殿亲颁的御旨,更是将市井杂谈的热度推上了最高峰。
一时之间,帝都真正地变成了街头巷尾共说一事的地步。哪怕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都能就此事聊得火热。
“哎,你听说了吗?秦家的人,都要被流放到边疆去了,北冥军镇、凉肃军镇,还有南疆的断天防线,这些可都是建苍最前线的战境啊……”
说话的是一个年轻的走商小贩,此刻正在一家茶棚暂歇,向店家讨了碗水后便颇有兴味地与之攀谈起来。
“可不是,我听说那夜之后,朝殿上下震怒,给秦家定的罪可不轻。因为这个,听说连本来已经在秦家青官城颐养天年的老家主都亲自来了帝都,亲手将这些秦家后辈们发配流放呢。”
店家也似是被勾起了谈兴,倒也不介意小贩这随意的搭话。
“还有这事?”
小贩显然是不知内里,店家见状更是有些自得,甚至更进一步道出了偶然听到的茶客间的逸闻:
“是啊,不但如此,据说就连那些入狱的江湖人也开始分批被迁出了帝都城。”
小贩闻言,不由惊声出口:“那些搞出这么多乱子的江湖人,就这么放了?!”
略微放大了些的声音引起了旁边茶客的注意,店家见到茶客投来的目光,忙歉意地赔笑,接着便示意小贩注意些。见他小心翼翼地点了头,这才又继续道:
“不是放了。是分押到各州府的狱中,各自关一段时日,算是聊作惩戒了……”
“哼,真是便宜了他们,要不是这些江湖人,帝都又哪会出这么多事儿?我看应该罚得更重一些才对!”
小贩有些愤愤不平,想是那些江湖人骚动期间影响了他走街串巷的叫卖,极大地搅乱了他的财路,因而倍感痛恶。
“唉……就算再重又能重到哪儿去?这些江湖人数量可不少……”
店家倒是更理智些,知道小贩的重罚之说根本无从实现。
“有些个领头的被处死就已经很不错了……若是真的斩了太多,这建苍江湖,怕才是真的不会安稳哪……”
…………
听着耳边不时传来的有关于秦家的议论,杜若曦的面色愈加难看。纵然心有万般不甘,也只能默默忍受,唯有低首不闻,匆匆赶向南都门的方向。
今天,即是羽锋被流放南疆断天防线的日子了,无论如何,她都必须再见他最后一面,告诉他,她会等着他,为他做好一切……
都门方圆半里之内,都是被封锁的,列阵整肃的军队铸成不容逾越的围墙,隔绝了帝都民众一切好奇的视线。
她百般说理不成,最后只得掏出了从杜家二爷那偷来的医芸馆令,才勉强被放入其中。
围圈里的场面并不似想象中那般,关押着秦家人和江湖众的囚车并不露骨,黑铁铸成的车壁挡去了窥探内里的视线,而非简单粗陋、可任人目光鞭挞的铁笼。除此之外,黑铁囚车上只圈着几圈锁链,以区异于一般的马车。
目光在队列整齐的黑铁囚车间流连,并不能确定那辆关押着自己的心上人,所幸负责交接出秦家人和江湖众的天威军头领她还算是相熟,当即匆匆近前。
“这位兵长,不知秦羽锋在哪辆车上?”
被问的头领显然也是有些意外,不免有些为难:“杜医官,小将知道你担心秦校尉,但眼下囚车即将启程,此刻相见,并不合规矩……”
“求你了,就让我再见羽锋一面吧。今日一别,不知我们何时才能相见,你就行行好……”
杜若曦泪眼婆娑,那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委实让那头领感到两难:“杜医官,小将虽然很想帮你,但就算我告诉你,你也未必就能见到秦校尉……”
“为何?”
那头领一脸为难,又在目光移到她身后时忽然闭了口。
心有所感,杜若曦缓缓回首,却见是秦家老爷子正一脸肃色地站在自己身后。
“秦……秦老爷子……”
面色不禁白了白,心骤然冷了下来。
“杜家女娃,我们这些罪人正准备上路了,我劝你还是快些回去的好。趁还没惹上什么祸事,赶快把这医芸馆令还给你二叔,莫要给杜家招灾。”
瞥了眼被杜若曦紧紧攥在手中的医芸馆令,秦家老爷子冷声提醒道。
“我……”杜若曦不禁退了一步,脸上青白一阵,仍是不愿放弃,“可以让我再见羽锋一面么……就一会儿就好……只要一会儿……”
“杜家女娃,你还是早些回去吧。”
断然拒绝的声音没有丝毫犹豫,秦家老爷子当即扬了扬手,示意那天威军的头领去命人打开城门。
得了指令,那头领自是不敢怠慢。
不消几息,南都门便已是大开,那些个黑铁马车也开始缓缓起步驶离。
没有再看杜若曦绝望的面色,秦家老爷子肃色回身,望着一辆辆黑铁囚车在官兵的包围下驶出了城门,最后自己也登上最后一架马车,驱马离开了帝都。
愣愣地看着一串黑铁囚车绝尘而去,杜若曦定定驻足原地,心空得像是失去了所有。只感到,紧攥着的令牌硌得手生疼……
…………
都门外的马车上,年迈的老者盘坐车前,而马车上刚刚还是放下的帷帘已是被人重新束起。
“王兄,我们这是要去哪儿?莫不是那南疆的断天堑?”
师承嗣些微激动地看着车外的景色,这还是他第一次出帝都,少年心性下,也难免为此感到兴奋。
“我们不去那。”
“那我们是去南地的哪里?淮州?济城?还是……青官城?”
脑中过了一遍九州南方的名地,年轻的帝子更加憧憬了。
师华宸没有回答,倒是那驾车的老者忽然变了动作,竟是勒转了缰绳,将马车调转了方向,与原本的路线背道而驰。
“哎,这是干嘛?不是要去南地么?马车怎的转向北方了?王兄,是不是走错路了?”
“没有走错,”师华宸淡淡地回了一句,“因为我们去的,就是北方。”
“秦老爷子,这一来一回,要麻烦你多跑一趟了。”
“殿下客气,老夫一介罪臣之身,能有用武之地,正是求之不得。更何况,老夫也得亲自把一部分不肖子孙送到两大军镇去。到时再去断天防线,也就更安心些……”
“北地?军镇?王兄,你莫不是要带我去北冥军镇?”
听出了话里的意思,师承嗣立时确认出了自己首次出都的最终目的地。
透过车窗望着北方,师华宸没有理会师承嗣的满面惊喜。将他带去哪,其实都是一样的,只要暂且远离了帝都,远离那个男人便好。
帝都的局势渐显安定,江湖人被清了出去,又有几支在外的兵力归都镇守,都中也不会再有什么危险。
十巫、蛊毒、谋逆、秦家、杜若曦、锦家冤案,冥冥之中,似有一根暗线将这些串联在一起。
早便打算去北冥军镇一查,恰巧察觉了有关杜若曦的某些异样,便借此机一探究竟。
若能求得昭雪锦家冤屈的关键,也算是,他所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