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微颤着打开随身的药箱,故作镇定地从中取出药瓶和药草,娇弱的身躯有意无意间挡住了师华宸向药箱这边投来的视线。
将药草以药杵细细研磨,直至将其完全碾得药汁和残渣分离方才罢手。
捧着盛满药液的石磨碗和药瓶,杜若曦望了眼犹自昏迷的几名江湖人,不禁略微迟疑。
自知此刻绝不能露出一丝破绽,唯有再拿起一方干净的布巾缓缓为眼前的江湖人擦拭起面容和口鼻。
细加净洁后,心中仍是没有太大的底气,但她却是能够感觉到师华宸的目光似乎一直不曾离去,当下便唯有硬拼一把。
将刚刚研磨出的药液混以不知名的粉末,再用药匙充分搅拌后喂入那名江湖人的腹中。
随着一匙药液被缓缓喂下,原本陷入昏迷的江湖人忽然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顿时极不安分地手脚挣扎起来,臂膀挥动间,几乎便要击中杜若曦。
师华宸探手一挥,一道秘术便已释放,将那名江湖人的手脚俱是禁锢住。
杜若曦微微一惊,正准备道谢,可师华宸的声音却率先响起:“杜姑娘安心诊治便好,我来替你控制住这江湖人。”
无声颔首,她并不曾回头,生怕自己面上的神色会被窥探出什么。只顾着匆匆倒转那药瓶,从中连连倒出几枚色泽发暗的药丸,接着便给那江湖人喂了下去。
眼看着那人的挣扎逐渐平定,又忽然双目圆瞪,蓦然喷出一口乌黑腥臭的毒血,才堪堪重新睡去。
见此,杜若曦心中暗定,连忙加紧了手头的速度,一一如法炮制地给这些江湖人喂药诊治。而那瓶药丸,更是被她如销毁证据般地囫囵喂下不少,直至那药瓶完全空了才肯罢休。
略微松了一口气,站在狼藉遍地的血污中,杜若曦擦了擦额角的冷汗,眸光镇定地对向师华宸。
“殿下,臣女已是将这些江湖人都救治完毕了,这病舍之内的毒血未免危险,还请殿下快些随臣女出去,也好教监护医师来将这病舍好好清理一番……”
说着,她便已是几步离开了病榻,行过师华宸身边,径直拉开了屋门。
“殿下,病舍需静,为了让这些江湖人早些清醒,殿下还是先随臣女出来再说。”
师华宸淡漠地瞥了眼浅笑若定的杜若曦,再回首望了望那一地狼藉,沉吟一瞬后,便也移步随杜若曦走出了这间病舍。
“殿下已是见到臣女是如何救治这些江湖人的,而如今帝都城中,这些陷入疯癫的江湖人,但凡是被天威军送来的,也都是被诊治过了。殿下大可对他们放心,想来已是不会再出现那夜的混乱之局了……”
杜若曦浅笑盈盈,语调轻柔地道。
“如此自然上佳,”师华宸了然地点头,却似乎依旧不曾放下心来,“就是不知,杜姑娘是用何法将这些江湖人治好的?要知道,这可是越族的巫蛊之术,绝非寻常可以解除。据说,就连杜馆令,即便苦思一夜,也是束手无策?”
这话在杜若曦听来未免有些锋锐得直指命门,面上的笑意不由因之一滞,又急忙柔缓下面色,颔首谦谨道:“想来臣女也只是侥幸,二叔他行医多年,医术已然与父亲不分上下,一时未能想出解法,但那也只是‘一时’罢了。若再给他个一天半日的,又哪能轮得到臣女献丑?说到底,还是托天之幸,让臣女偶然试出了这个解蛊之法。”
“是么。”
师华宸不置可否,幽凉的视线在几间病舍间逡巡,似是已然心有所悟。
望见师华宸这副淡然无常的神态,杜若曦看着心底也有些打鼓,无从得知自己到底是否露出了什么马脚。
过久的沉寂无端教慌措蔓延,杜若曦惴惴不安地暗中观察着他的视线,每每当之停下,心跳便漏跳一拍。可最最令人难以捉摸的,便是他那寒似古井、深若幽渊般的眼瞳,即便暗自观察了许久,也仍是分毫心思也猜不透。
终究是难捱这如刑罚般的静默,她终于忍不住再度开口:“不知殿下可还有什么想要了解的?二叔与诸位医道耆老们在外出诊,一时难返,这医芸馆之事,凡臣女所知,定当一一细禀……”
“不必了。”
淡淡地开口打断了她的话,师华宸神色不改:“杜姑娘辛苦,医芸馆的诸位也辛苦了,我相信杜馆令和众医师们的能力。这暴乱后的处置,医芸馆做的很好……”
“能得殿下肯定,医芸馆上下自是喜不自禁。”
杜若曦见此,还以为他是准备打道回府了,不免心下一松。
“只不过……”寒凉的目光直对向杜若曦浅笑的眼眸,顿时封凝了眸中的笑意,“我另有几个问题想在杜姑娘这求证一二。”
面对恁般冰锐的眼神,杜若曦不禁一凛,呆呆愣滞了几息,方才勉强地笑道:“殿下有何问题,臣女如若知晓,定当禀明。”
“杜姑娘不必紧张,只是问几个稍偏向姑娘私事的问题。”
师华宸面容清峻,可眼神却是冷冽得像是直透魂骨:“私闻杜姑娘与秦家长子秦羽锋交情匪浅,在秦家入狱那日,甚至差点为此为难了听命行事的天威军。”
娇俏的容颜霎时惨白了起来,一直浅显于容的笑靥亦已消失无踪,看不见的锦袖内,一双娇嫩的玉手已是紧攥得血色全无。
苍白的娇唇颤了颤,好半晌才像是忍耐住胸臆中翻腾的情绪,以极冷静的语气作应:“此事是臣女鲁莽,因做了几年从军医师之故,秦家长子对若曦也很是照拂,所以才有了那日愚蒙之举。所幸倒底不曾妨碍了天威军办事,也让秦家人尽数入狱伏诛……臣女在此认罪……”
说着,她便要屈膝跪伏,却在半道又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托付而起。
“杜姑娘不必这般,我只是一问。毕竟杜家劳苦功高,若是与秦家这等罪族沾染过多,未免有碍杜家声誉,杜姑娘也或许因此失了清名。”
“……多谢殿下关怀,若曦……在此替杜家致谢……”
面上的笑靥如常,可内里唯有自己才知切齿几回,恨不能在眼前人身上下蛊使毒泄愤。
“杜姑娘客气,秦家罪责已定,不日之后,便将发配边疆战境。继锦家之后,这建苍的世家,竟又是折了第二支,实在是令人唏嘘不已……”
师华宸面色凉冷,像是在说一件漠不关己的小事,只是淡漠的视线偶然掠过杜若曦轻垂的秀颔。
闻言,杜若曦眸光暗动,转而也以一派轻松的口吻道:“是啊,不过,至少秦家只是行事疏漏,不似锦家,乃是谋逆叛国之重罪,锦家的人,才更是应该判罚重刑才对……”
言至于此,她忽尔止住了话头,再抬眸时,却正好瞥见了师华宸向自己投来的目光。
“殿,殿下……?”
惊觉之下,蓦然住口。
“杜姑娘说的不错,”师华宸神色淡淡,不曾因杜若曦的些微失色而变易半分,只是半偏过了身子,“无论是一人或是一族,唯有德者,方能如杜家这般功绩久长。”
“今日多谢杜姑娘了,我先行一步。多亏姑娘在,才能将这么多受控于越巫的江湖人诊治好,杜姑娘好生歇息。”
话落未远,那道寒山般冷峻的身影便已消逝在院中。
杜若曦定定地立在原地,袖口隐然坠落两颗殷红,娇媚柔舒的眸子里,已是泛上一股挥之不去的怨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