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刃与剑气的对撞攻伐不断,终于因各自的后继无力而有了停歇的趋势。溃散的音刃与剑气四散扬溢,几乎是同时将对方击退数步,站定之后隔着十数步的距离对视相凝。
片刻纾缓的局势却又是渐渐僵滞,白笙亭立一旁,眼看着师华宸与紫瞵君要再度死拼在一起,却未免有些一筹莫展。
千钧一发之刻,一道缥缈高远的声音忽而响起:“殿下和王公子还是住手吧,如今天道变易,建苍将乱,再这样斗下去,不过是鹬蚌相争罢了。”
空辽而又淡泊字句如天威敕令,突兀传响当场,让所有人的动作皆是一滞。
但不过一瞬,场中对峙的两人皆是心头微讽,身形一动,便不约而同地再度向对方进行攻袭。
墨玉与陨铁制成的剑同时使出杀着,却在即将相碰前的那一刻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死死桎梏住,再进不得一寸。
像是幻境破碎,中间本是空无一物的地方,一分分崩裂了隐藏的遮蔽,乍然显现出一位身着青云道袍的年轻道人。他头顶银冠,发插乌簪,肩搭拂尘,左右两手各是轻飘飘地夹住了两人的剑刃。夜风轻拂而过时,垂落背后的奇异长发如浪而起,像是黑白两色交杂的人间水墨,其中蕴着尘世凡俗的世间万象。
“两位,同室操戈,毕竟于己无益,徒为外人增加笑柄罢了,又何必偏要斗得个你死我活呢?不如听贫道一句,放下各自成见,共议抵御外晦之法,方为上策。”
云淡风轻的话语宛如无力清风,不带什么足以让人信服的力度,可偏偏手中的剑却是再无法下压一寸,反倒被其双手一撑,师华宸和紫瞵君便被再度分开了一段距离。
待重新站定,注目向玄微子的视线已然遍布霜凌,声音也寒凉得教人不禁发颤:“玄微子天师是想包庇篡位者,任由刺杀帝君之人逍遥法外?让一切的罪魁不付出应有的惩戒?”
“贫道相信殿下是个明事理的人,当知如今天道如何,该怎样做才是保全建苍战力的最佳做法。至于祸首一说……”
玄微子神色自若地微笑着,轻而易举地将此事轻轻带过:“殿下不是已亲眼见证了巫彭之殒落?”
话音落下,场面瞬时陷入沉寂,只是师华宸那墨瞳中流泻的冷光愈加凌厉:“千机之珠圣,莫非比我还不知近期帝都颠乱之就里?”
对于师华宸忽然道出的话,听者几乎无不心念一动,可玄微子却依旧保持着这般神色,似乎对他的话不置可否:“论起别事,贫道未必就能胜过在场诸位,可若是论起天道仪轨,贫道看透的,即是不久以后的现实。如若殿下执意诛杀间影黑煞,或许后果难以估量。毕竟,不似影王与白煞,黑煞的修为功力,皆是承袭自上代所有,若传承断之,实乃建苍之一大憾事。”
三言两语已是摄住了在场之人的心神,紫瞵君和白笙看着玄微子的目光,皆是带上了几分心惊。
师华宸冷眼直视着玄微子平淡却不容推让的态度,终是神色一凝,暗中调息许久所集聚起的精气骤然爆发,手中化作长剑的墨魂箫引着人影幻成一道流光,规避开了挡在正中的玄微子,直取紫瞵君而去。
早在暗中提防的紫瞵君也不曾大意,几乎在师华宸动身的那一瞬便做出反应,寒气森森的剑刃于身前挽出一道剑花作御,同时便要纵着身形疾退。
但还不待紫瞵君的应对动作至一半,缥缈如仙的道人便是身形一动,刹那挡住了墨剑攻伐的去路,肩侧拂尘一个轻甩,便将凌厉无匹的剑势几乎化解了个干净。
被半途截住攻势并不出他意料之外,师华宸峻目一凝,含蕴在身遭的音道波纹霎时扩散,正面直击向近在咫尺的玄微子。
音波圈住的那一刹那,明显感知到玄微子的动作凝滞,师华宸见机闪身而过,终于将其完全甩在身后,不过几步便接近了疾速退避着的紫瞵君。
墨魂箫化作的剑晃出几道若虚若实的杀招,在紫瞵君略带讥诮地招架之时,另一手上,早已蓄势多时的秘术一击拍下。自信这以自身精血驱动的绝杀足以将强弩之末的紫瞵君击毙当场,最不济,也能废去他再妄图谋逆篡位的可能。
如此之近的距离,本该是必中,他也确实感到指尖触及了紫瞵君身上那袭华贵的衣料。
然而,像是被一股力量蓦然拽过,紫瞵君的身形速退了几寸,险险地避开了这足以使他殒命的杀招。
“殿下实在是失当,何至于以损己之法,诛灭同宗。”
原该是在他身后的玄微子,陡然移至紫瞵君身侧,不但将之一把拉远,还探出另一手,与师华宸释放的秘术相触。未曾引爆内里蕴含的杀伤力,反倒引渡着充斥生命精气的力量重新归还了原主。
“宸殿下还是好生思虑些时日吧,或许过些日子,你便能理解贫道而今之所为。但现下,请恕贫道先行告辞。另,预祝殿下能够抵御外晦,守住师氏的建苍江山……”
眼睁睁看着玄微子拉着紫瞵君凌空而遁,气竭之下,师华宸却唯有立在原地冷目而视。幽若寒潭的墨色眼瞳中,闪烁着凛然迫人的气机。直到玄微子和紫瞵君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夜幕之中,他都不曾收敛那教人望之俨然的威势。
白笙也在望着玄微子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今日这番局面,虽出乎她的意料,却倒未必不好,这已几乎是她所能想到的最好的结局了——除了,那已然不可更改的越族即将复出的事实。
明显感到一道让自己都感到几分威胁的冷冽视线,移目看去,映入眼帘的果然是师华宸那副深寒欲滴的面色。
故作淡然地浅笑了下,自证无辜的话语将自己撇得个干净:“宸殿下还莫要这般看着我,玄微子的出现,想是殿下自己都不曾料到。白笙承认不想亲自出手击毙紫瞵君,但也委实没有打算将之放走。这点,还请殿下能够相信白笙。”
带着笑意与那等刺人椎骨的目光对视了半晌,终于隐约听见一声冷哼。
“帝君的情况,劳烦白司音看顾一二,我要先去宗礼台查明形势,其余一应事务,待我再做定夺。”
语毕,甚至连视线都未向她或者帝君再投去一眼,那冷峻的青年便径自离去了。
远望着那道寒凉的身影,白笙面上的浅笑也终于淡去,美丽的眸子转投向西方的那片桐林高台,神色微微凝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