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于云聚客栈的大门之外,望着那仅有的寥寥几名青甲禁卫依照着领头人的命令列阵欲离,无表情的俊颜愈显疏冷清寒。
一旁的言钧律面色也是微冷,似是对这些青甲禁卫们的做法不甚认同。
昨夜的那一场混乱满都俱惊,他更是拖着还未从前一阵刺杀风波中平复的疲惫身躯赶来,立即派遣刑法监的官吏涌入帝都各大街巷,命令他们以最大限度的精细谨慎去探察这场混乱的一切细节。而他自己,则领着刑法监的精英捕役们围拢了这场混乱最后的熄止点。
却不曾想,他才刚到这云聚客栈,那些数量可怜的青甲禁卫们便像是收到命令般迅速撤离,竟似是对这场惊世骇俗的动乱置之不理了。
“这是怎么回事?这些天威军怎的忽然便收兵归营了?”带着积年累月所养成的威肃沉声开口,言钧律向这些离去的青甲禁卫们质问:“昨夜帝都出了如此大乱,天威军莫非不想尽职了不成?”
威厉的质询不免让听者放缓了几分脚步,但没有上级下令,这些天威军士们也自是不敢擅自违逆军令,只有装作不闻地继续走远。
正在言钧律凌厉的眉峰即将拧成一团之时,才方有一个身影自那群天威军中站出,向言钧律这儿略近了几步。
“还请大司寇见谅,上级有令,命我等镇压帝都动荡,却并不曾下令监视江湖客。既然大司寇的刑法监人马已至,我等自是不敢多加逗留,接下来,该由您的刑法监接手了。”
出来说话的是个方至弱冠的青年人,那人意气锋锐,气质简傲凌人。似乎是这群天威军士的领头人,却反倒是他们中最年轻的。
“你是?”
言钧律打量了眼前这个年轻人几眼,感觉他分外眼生,并不曾记得天威军的头领中有这样一位如此年少的存在。
“大司寇,在下秦羽锋,算是天威军校尉。”
秦羽锋笑了笑,在这个执掌建苍刑律大权的命官面前颇显敬重,涵养极好。
言钧律闻言,仅略瞥了他一眼,约莫猜出了其身份,但也知道与他说得再多都是无济于事,便根本没有想再搭理下去的意思。反倒是师华宸,在听到他自报家门后,不禁抬眼看了过去。
许是他那眼神中天然自带的疏冷难以教人忽视,秦羽锋察觉到了这样一道寒凉的目光,不禁移目看向言钧律身后不远处,这个气质绝尘清峻的男子。
“天威军校尉秦羽锋,见过殿下。”
微微一愣后,他很快便又回过神,恭谨有度地施礼,身上的卓傲之气却似是不经意间抑制不住地流泻出一丝。
淡漠的目光在他身上略转了一圈,视线在其腰际的长剑与玉佩处停了停,疏淡地开口:“你是秦家秦羽锋?”
“正是在下。”
对于这个新近出世的帝君嫡子,秦羽锋的态度有些拿捏不定,心下自是愿交好的。他从不曾放过任何的机会,要不是碍于某些因素,他早便借机主动上前攀谈。原本心下还暗道可惜,失去了结交这个帝君嫡子的机会,恰巧他似乎对自己颇有兴趣,趁此良机正好攀谈一二。
正当心中如此作想时,师华宸却出乎他意料地淡淡点头,便不再言语了。这让秦羽锋不禁一滞,满腹的活络心思像是蓄力一拳打在了空处。但还不待他生出懊恼,那淡然递出的一句便重新使他微微振奋:“既然上级有令,便不阻碍天威军行事了。或许,以后有机会能与你深谈一次……”
面上神色不变,心中却是一畅,既已得了这句,便端着肃色向师华宸与言钧律作别:“那我这便领命带着天威军士们归营了。接下来,这云聚客栈,便交给大司寇的刑法监,告辞。”
说罢,那队青甲禁卫们便如疾风吹袭,倏忽远去,唯剩下师华宸及领着一干刑法监官吏的言钧律。
收回了目光,重新看向云聚客栈,言钧律的脸色却是不大好看,示意身畔的下属们进入勘察,他自己却是隐然沉思,面上不自觉地浮上一抹淡淡的忧色。
未几,便听得楼中声响嘈杂,甚至隐隐还有冲突之声传出。
眼见着刑法监捕役们灰头土脸地回来禀告,面色果不其然地一分分沉郁起来。
“混账!”
饶是心定如钟,也是被激起了怒火,由不得坐视刑律威严被这些江湖人如此猖獗地践踏:“这些江湖人真是目无王法,竟敢推拒朝廷官府的调查,甚至还对抗捕役?!”
威严庄肃的大司寇怒火中烧,愤然间便要亲自上阵。
“言大人且慢。”
轻淡的声音叫停了这个刚直方正的大司寇,言钧律面色几经怒变,终于还是缓缓转身,看向了师华宸。
“殿下有何指教?”
“没有强压一头的力量,根本不足以震慑这些身负武学的江湖客,就算您亲自上阵也是于事无补。现在,不过是打草惊蛇罢了。”
听了这话,言钧律那勃发的怒意方才缓缓平复了些,平静下来的面容愈显肃厉,双眼也更具威慑。心知师华宸所言不假,可以说在天威军撤兵之时便预料到了现下这般最坏的情况。但身上肩负的权责却是容不得他妥协,尤其是在经师华宸破解暗杀之事后,又重新取回了自己年轻时那刚直不阿的锐气。
“我知言大人不容刑律威严遭渎,但此事,或许更需小心行事才对。”
“哼,那倒确实如是。天威军在此关头撤走,其中牵扯,可绝对不容小觑……”
消去了那一瞬的怒气,言钧律也自是不会像年轻人那样仅凭一腔孤勇行事,霎时重新冷静下来,目光深沉地望着眼前的云聚客栈沉思。
作为帝都首屈一指的大客栈,这一幢楼中,足可容纳近千客人,即便除去空房等其它因素,里面的江湖人恐怕也得有两三百人,其中还不乏名动九州的一流高手。
贸然行事,殊为不智,可事关建苍威严,却又是势在必行。又怎能容忍帝君脚下的都城出现如此恶劣的行径,且又放任不管?个中分寸手段,分外不好拿捏。
言钧律眉头紧锁,客栈中却终于走出了一位谦雅俊逸的男子。
“殿下,大司寇,这是苏某向店家讨要的入住名册,还有一些客房的服务载录。”
将手中厚厚的几本账册交付到二人手上,苏惟君笑了笑:“至于客人的出入,这个店家不自是不会特意记录,官家也无权细问。不过,苏某已是着人向店家的小二们打听了,还需过段时间才能呈上。”
“有劳苏公子了。”
师华宸缓声致谢,仅取了现下客栈客房的入住名册,其余皆是给了言钧律翻看。
“区区小事,此乃苏某分内之务。”
对于师华宸这可堪疏远的客气态度,苏惟君一丝不苟地回应,对答之间,已然有些熟练。
这两日,奉父亲大冢宰之命,只要师华宸离开祭林,出现在帝都,他都会形影不离地跟上,即便师华宸屡次婉拒也皆不退让。最后,他也终究还是默许了。因此,苏惟君今日便也跟着师华宸和言钧律一道来此,还运用了务治监的权力从旁协助。
那一本不算太厚的入住名册很快便扫完,师华宸随手合上,淡漠的目光向那危耸的高楼投了一眼,缓声道:“言大人,让刑法监的人撤出来吧。”
不由抬眼,言钧律的目光中带着疑惑。
“殿下这是何意?”
“仅凭我们,根本无法找出那个持有九阴错阳的人。再这样找,也不过是浪费时间罢了。”
“是里面的江湖人不好对付?”随手翻看着师华宸递过来的名册,言钧律面色沉了下来,但却犹显不甘:“可如若不找,岂不是放任贼人猖獗?”
“不是不找。现在刑法监这些人无法对付,只是其一;更重要的,还是需将昨夜那场争夺的过程还原,那才是更有价值的东西,此乃其二;至于其三,那九阴错阳跑不了,封锁了云聚客栈第一层,便不会失了它与那持有者的踪迹。”
建议极有道理,言钧律不禁犹豫起来。
“言大人,相信我一次,云聚客栈这边,交由我与苏公子负责。你带着刑法监的人去调查那些争斗地点。若还不放心,你也可以留下几个人与我们一起守着这云聚客栈。”
话已至此,言钧律便也不再坚持,即刻下令捕役们出了客栈,留下几人协助师华宸,自己带着其余人赶往了冲突起始之地。
留下的几名捕役依命镇守在了云聚客栈第一层,而师华宸和苏惟君犹在客栈之外观望。
“殿下,你真的准备靠那几名捕役封锁一整幢楼的江湖客?”
苏惟君脸含忧色,心头隐隐有一个让他自己都感到惊悚的猜测。
“靠着几名捕役,自然不可能。”
师华宸语气淡淡,却已是收回了目光,甚至准备抬步离开。
看着师华宸就这么自然地离去,苏惟君心中的猜测仿若愈加被证实。
再度回望了一眼那高耸的云聚客栈,深切的不安在心头萦绕不去,驻步片刻,却只得选择跟上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