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富丽豪奢的华阁,极精美高雅的内室宝光璀璨,时有富贵之人出入来往。
匿在远处,注视着值守于柜台之后的青年,英朗的面目较之先时更显憔悴,即便衣绸着锦,也有一股说不出的落魄。迟疑着驻足未动,一时出神莫名。
或许是目光留驻得太久,那青年似有所感,忽而向楼阁外瞥了一眼,注意到了视线一直未曾离开自己的人。
师华宸不由一愣,迎着锦霏云略带探询的目光,踌躇片刻后,终于移步迈入其中。
“宸公子贵安,多日不见,风采依旧,不知今日莅临集锦阁,可是要寻买些什么?”
熟稔地问候搭话,锦霏云的热情高涨了几分。不似应对别的顾客那般仅是行商练达的客套之语,在面对师华宸时,他不自觉地生了一股亲近之意。想是这日日人流往来,他只得以一副违心的笑脸对付,而师华宸却是他唯一一个可以在锦家落魄之时与之倾诉衷肠的人。
面对锦霏云熟络的态度,人前向来不曾露怯且一贯保持淡漠的师华宸却不免显得有些拘束。
再望了锦霏云一眼,他方应道:“锦兄别来无恙,前些日子尚有事抽不开身。此时事了,是以再来拜访……”
“宸公子客气,你能再次光顾,便已是锦某偌大之幸了,又怎敢阻绊宸公子的正事?”
锦霏云笑了笑,对他的久违浑不在意。
师华宸却是无措,很有些不知从何说起的感觉。
许是发觉了他的窘迫,锦霏云了然一笑,殷勤地走出柜台,道:“宸公子若是尚有属意的宝物问而不得,不如便让锦某再与宸公子一道在集锦阁转转,看看能否有让你留心的。”
“不敢劳烦锦兄了,在下今日前来,是有些事想问问锦兄。不知,锦兄是否得空一叙?”
锦霏云微微凝目,见师华宸极为认真的样子,便也不再寻常待之。
“宸公子莫非是想……出阁详谈?”
师华宸的态度一派谨肃,想来不是小事。锦霏云自然也不会再像上次那般,只是随意将其拉至僻静处,说上三两句耳语。
“不知锦兄可还方便?”
闻言,他却是不由苦笑:“抱歉了,锦某很愿与宸公子深谈一番。但奈何,身不由己,我……并不能随意进出集锦阁……”
尽管已是探知了府户监对锦家的限制之严,却不知他们还在暗中对强迫替他们经营锦家产业的锦家人做出了如此苛待。
心中蓦然生起一股怒意,忍不住要立刻找上府户监,将下达如此命令的官员贬斥落马。
但为了顾全大局,他终究还是按捺住了怒火:“既如此,倒是在下叨扰了。待此阁打烊之时,我会再来……”
说着,他已是要移步离去。
“宸公子留步,”匆匆叫住了转身而去的师华宸,锦霏云犹豫了一瞬,“若是宸公子等得及的话,今日午时,集锦阁后的那间茶舍,锦某会去的。”
不动声色的细语说得极轻,若不是面对面到几乎贴耳的程度,绝不至于听清。
师华宸面色不变,微点了下头。
“锦兄无暇的话,那在下改日再拜访,先告辞了。”
看着师华宸清寒的孤影消失在门外,锦霏云默叹。
不知为何,他似乎与他很有些一见如故的意思。也不知是因为这位宸公子曾对妹妹予以照料,抑或是随着与日俱增的压力下,也唯有他还能作为自己略诉心声的对象。
无意识地扫了一眼这曾经被自己竭尽心力去经营的集锦阁,现在已再没有一丝一毫属于自己,属于锦家了。甚至于此刻,还时不时有一两个小侍带着几分审视的意味窥睨过来。
他只得重新回到了柜台之后。
作为现今锦家嫡系唯一的自由身,他的现状,又何尝不是一种软禁……
出了集锦阁,便找到了这家不甚起眼的小茶舍,寻了一角落处坐下,随意打发着小厮上了一壶茶,便枯坐下来。
心中思绪一时纷纷,想到了锦家现下的困厄,思量着锦霏云目前的处境,计谋着推翻冤案的着手点……
但想的最多的,仍是那个清丽柔婉的人,那个,自己已然再不可能靠近的人。
飘散霏然,翩逝如凰……
出神之际,对座匆匆坐下了一道身影,抬眼看去,正是锦霏云。
“宸公子,我只有大概一炷香的时间,你想说什么,锦某自当洗耳恭听。对于一些问题,我也会尽量解答。”
锦霏云有些警惕地瞥了一眼自己身后的来路,发现并无异样后,才稍稍放心。
情知锦霏云争取的这点时间并不容易,师华宸当即也不再废话,直接开门见山:“我愿助锦家翻案。”
“什……什么?”
饶是锦霏云心态极佳,也不禁愣怔了一下。
“我愿助锦家翻案,只是,碍于形势,我只得从锦家人这了解当初之事,希望锦兄能将所晓一切尽数告知,以便在下经营谋划。”
“……可是,宸公子为何要做如此难为之事?”
并没有怀疑,他话中的真意不容错辨。
“因为,令妹锦霏凰……于我有恩……”
沉默地凝视着面前这个神态峻肃的青年,心中忽而意识到某种可能。滞愣片刻后,慨叹般点头,敛去了眼底隐晦的惜意。
“据说锦家蒙祸缘起,乃是因为流云霜矿?”
“的确如此……”
锦霏云苦笑着摇头,将一切因由娓娓道来:“我锦家先祖在北冥境内发现此矿脉,并将之作为锦家立族之本,向来妥善藏匿,只怕一朝事泻,引致天下攻讦。却不料,这世上到底没有不透风的墙,数月之前,此事不知怎的走漏了消息,天下之人竞相趋往。也怪我锦家死撑,若是当时即将矿脉位置公之于众,此后便不会有寻矿之人身死,并称此乃我锦家与狄族勾结以求独吞矿脉的说法了……”
沉默地听完,师华宸凝神细思片刻,将心中的疑点尽数指出:“此事大致经过,我已知晓,但还尚有几处关窍需锦兄解答。其一,消息走漏乃是自何时而起,又是从何处而始。其二,所谓叛国之罪,乃是当初朝官的合谋暗构,但构害却并非空穴来风,据闻是锦家与狄族的交易使然。其三,矿脉现世之后,那些寻矿者被谁引去的不重要,是否被杀也不重要,唯需留意是否真有狄族于那时流窜,若如此,可是因为有人推波助澜。”
随着这些被一一陈列而出,锦霏云每听一句,背后便冷湿一分,直觉悚然惊怖。
“这些,是为锦家翻案的关键,若锦兄能提供些许当时的北冥形势,或许一切都并非难事。”
“这些……”拭去额角的一滴冷汗,默然片刻后,锦霏云方才谨慎而答:“我当时身处帝都,知之并不甚详,更无从得知其中辛秘。或许,只有我二叔才能为宸公子解答这些疑问了。只是,宸公子恐怕并不能询问于他……”
“若真是如此,我将于明日拜访锦家住处。”
“还未曾告晓锦兄,在下其实于朝中略承微职,尚有循矩拜访锦家的机会。”
闻此,锦霏云不由惊异,怪道他有信心为锦家平反,竟也是一位朝官。一时,他也是心绪纷然,静默之后,唯有轻声道了句:“多谢宸公子相助锦家,锦家,感激不尽,也亏欠良多……”
说罢,便已是起身,最后深深看了一眼神色疏淡的师华宸,默叹一声,匆匆离去了。
独对着空座静坐,师华宸缓缓低眉。
亏欠?
不,其实,还是我亏欠她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