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来,不知从何时起,九州各地传出了神凰现世的消息来。对于这向来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东西,世人也并未给予过多的关注,大都只当作是茶余饭后的谈资。虽则有关于那天凰神女的传说在建苍可谓是妇孺皆知,但如若口口相传的事物从来都只活在人们的闲言散漫中,传说毕竟也就只能是传说了。因此,大多数人对此传言不过是一笑置之,便如东家长西家短的乡里闲闻一样,风传不了几时。
但是,还不待这消息淡出世人的视线之中,便又有一系列流言风风火火地盛了起来,很快便传遍了整个大江南北。
据说,前些日子刚被朝廷整治过的锦家,其家长女竟携神凰出现于朝殿之上,俨然如同天凰神女的传人。此后,雷家即将迎娶锦家长女的说法也逐渐火热,甚至还有人说本该是阖族赐死的锦家也都被尽数释放。
一时之间,天下哗然。
有质疑所谓神凰与天凰神女传人之说真假的,有多方探听雷家动向的,也有不少先前鼓动着要严惩锦家的人沸反盈天地抗议不得饶过锦家的。然而更多的,还是听任这些流言扩散传播,置身事外的看戏之人。毕竟,这些事说到底,还是别人家的事,并不会因为其真真假假而对自家有半点影响。除非能真的关乎自身利益,否则,除了那些闲着没事的人,又有谁会去花太大的功夫探究这个?
这样一种蠢蠢欲动的态势很是起了一段时日,直到,那昔日繁华而如今却只是一座死城的锦织城重现出现了人影,锦家之人的踪迹也稀稀疏疏的掺杂其中之时,人们才后知后觉地相信,这些传言或许都是真的。
只是……那锦织城中心的豪奢府邸,似乎并没有被重新启用的意思;那锦家商会虽然还存在,但却显然易见地换了一拨人。锦家,几乎低调得没了影儿。锦家商会的行事风格也变了一套,颇有些搜刮贪利的意思来。以至于之后的好长一段时间,九州的商户们皆是不得自在,年年稳进的营收也没来由地折了三五成。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
自从那日与小锦在那朝殿之上现了身,锦霏凰便被安置到了聆啼台禁城周边一圈寸土寸金的地方。一座府邸虽不及锦家,却也是世所罕见的富贵精致,又落了御赐敕命的“凰临”牌匾。毕竟是身负着“建苍国运”的人了,自然不能失了牌面。
原本按治理宗族之事的典业监诸官的意思,是要她移居聆啼台外殿的某一处的。再不然,也可以安身置命于祭林的宗礼台那一带。但由于她誓不愿与皇室宗族过从甚密,严词拒绝了这些安排,再加之小锦不肯亲近除她以外的任何人,宗族无法,也只得应允了下来。毕竟,神凰只要身在建苍,心向着建苍便好,建苍的国运自然就会得到加护。至于将她像尊神像似的安置在金碧辉煌的宫殿里供着,则是大可不必的。
锦家算是逃得一劫了,锦家商会也早早便有不少官府之人迫不及待地插涉其中。事情貌似一片安定,但唯有她与雷家的联姻既定,锦家才会真正获得自由。
这联姻之事本又是一个问题,照理说,她这么个唯一有资本让锦家捡回一条命的人,理当时刻在帝君眼皮底下才对。就算是与雷家联姻,也该是让那雷家大公子定居帝都,以便对朝中对小锦和锦霏凰的监管。
本来她还在为难该用什么法子从帝都脱身,但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不久之后她竟就被允许随赶至帝都的雷楼嫁归云州。据说,是在宗礼台的授意下,才压得满殿百官默不作声。这其中的关窍,她也不愿再去多想。
当红绫自头顶缓缓垂落的那一刻,她最后从面前的铜鉴中看到的,是嫁衣鲜红如火、凤冠霞帔珠镶宝饰的自己。她从不知道自己竟能被打扮得如此美,那描粉摹红的妆容,将镜中人的容颜渲染到了极致,回眸盼顾之间,倾城绝世。
相信,所有的女孩子都幻想过这么一天,以自己最美好的姿态,成为千百道目光的焦点,在无数的祝福声中,嫁得个如意郎君,从此开始一段紧张却又充满期待的崭新人生。
只是,天公偏偏不作美,事实往往与愿相违。
不知自己是怎样被人接出了重门掩映的府邸,只知道自己神情恍惚地被送上了花轿,在一路轻微的颠簸中渐至空茫,混沌不清的脑中亦虚亦实。
想着自己尚为少女之时,偶然也曾有过对这一天的想象与憧憬;想着自己那些曾经与兄弟姐妹们一起度过的,闲适又些微懵懂的少小时光;想着锦家曾经的繁华富贵,以及往后的落拓衰退;想着往后自己的归去之所……
可想得最多的,还是那段不长不短,凉暖掺杂,有过轻松惬意、有过羞恼惶急、有过清淡如水、有过眷恋依存的如梦佳期。
或许,他们不曾风花雪月、吟诗作对,却也尚有琴箫相和、音曲谐鸣;或许不曾柔情蜜意、软语温存,却也尚有漫言轻恬、笑靥欢欣;或许不曾缠绵缱绻、难舍难分,却也尚有默然相许、情深隐隐……
风缘偶得初相会,轻嫌未泯恩情憧。
纵别犹念漫相忆,数间襄援宜再逢。
孤山夜长慰君寒,人世日短不足重。
霜华莫弃凌花醉,芳甸且将春泽笼。
夕云虽去牵丝扣,此心留待缓循踪。
然诺无由姻已定,前朝一誓终成空。
踏入雷家门槛之前的最后一刻,流苏结络的红盖下,一粒水晶般莹润的珠泪摔落在地,打碎作纷纷的细滴,贴附在青石板上,随即因风化去,再也不见了踪迹,一如她以为的,那曾经设想过的静谧余光。
那一瞬间,她不知道的是,千里之外的南山中,有一人的心随着这一滴晶莹的滑落而深深刺痛,刻骨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