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御座之上一眼望去,竟有不少人站了出来,帝君不禁感到一阵头大。
雷廷昌见状也是匆忙出言:“帝君,臣还有一事要禀。”
“额,莫非雷家主也想与锦家联姻?”
帝君狐疑地看着雷廷昌,教他更是有些不敢抬头:“启禀帝君,其实……臣早先已是为犬子与锦姑娘订有婚约,只是因为婚期未定,所以并没有为众所知……”
这话一出,殿内冷哼声迭起,适才那些站出来说愿与锦家联姻的百官纷纷有些着恼,对雷廷昌的说辞毫不相信。只是,碍于其身份官职非同小可,自己的地位在这诸位百官之中并不甚高,也只是敢怒不敢言,除了暗地里的怒目而视,已然别无他法了。
一直长跪不起的大司货眼见着局势愈加脱离了自己的预期,知道自己已然无力改变帝君赦免锦家死罪的想法,但他却不能容许锦家就这么安然无恙地逃过一劫。
“帝君!臣以为此事不妥啊!”
见说话的又是大司货,帝君已是被他那一脸苦大仇深的悲相给弄得有些心烦,当即便挥了手制住他继续往下说的趋势:“好了,大司货,你不要在那聒噪了,真是让人听得生厌。你有这闲工夫,倒还不如多管管你那府户监的破事。”
本还想要滔滔不绝般倾出江海之水的大司货一下子被噎住了,尴尬地在那将脸憋得通红。
见上峰被堵住了话,少司货连忙出言帮腔:“帝君,大司货一片忠心日月可鉴,他的所作所为皆是为建苍着想啊。毕竟,锦家有碍我朝治理乃是事实,您若就这么放归锦家,即便是诸位同僚也难免心有不平,还望您能三思啊!”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们想怎样?”
本便厌弃于朝殿争吵,今日好容易来一次,结果又是这么个情况,帝君已然生了去意。
“帝君既认为联姻之法甚好,臣自然不敢有所异议。只是,不可放任锦家商会继续坐大了……”
“这样啊……”
帝君闻言不由看向了殿中的少女,却见她对此倒很是坦然,甚至脸上还有些微的笑意:“诸位大人想要如何,直说便是,锦家连抄家之事都经历了,已经没有什么是割舍不掉的了。我也很想知道,锦家到底要做到哪一步,大人们才能满意。这样,也好让锦家有数,不至于日后触了诸位大人的逆鳞。”
“小姑娘,这话可是你说的。”
乍然闻言,少司货不禁欣喜地冲口而出,很是有些意外于锦霏凰的“知趣”。
大司货咳了一声,对少司货这般露骨地表露了府户监的想法有些不满,暗自横了他一眼,才缓缓地转眼看向锦霏凰,心中却也是有了一丝喜意:“锦姑娘不必这么警惕,我朝对锦家向来都是仁慈的,帝君也是少有的圣明之君,必不会亏待了锦家。锦家之人可以从羁押之中释放,锦家商会也完全可以保留,这样也不至于让锦家没了生计。只是,既然锦姑娘欲行联姻之事,又有神凰襄助,锦家便也算是这朝中的半个士族了。既如此,是否该由我掌管建苍经营诸事的府户监委派官吏,入驻锦家商会呢?如此一来,有了府户监专擅官员的协助,锦家商会想必能更进一步。这,可是对双方都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好事啊……”
听了大司货这一番话,多少百官都在心底暗骂了一句厚颜无耻的老狐狸,纷纷对锦家商会这块肥肉即将落入府户监之口而眼红不已。但同时,他们却又不得不叫一声好。毕竟,相较于放任锦家自理落不得一点好处,还是由官家把控方便让他们去操纵谋利啊……
“大司货所言极是,臣以为,此法很是得体。”
“不错,这样一来,既能全雷锦两家联姻之美事,又能利锦家事业之盛兴,实在是两全其美啊!”
“恳请帝君下旨,即刻经此法办。”
“臣附议。”
…………
听着这些百官一声声恬不知耻的附和,锦霏凰心底冷笑连连。任她再怎样聪慧机敏,也想不出他们能这般奸猾,既空口一言便掌控了锦家商会,又落得个大度宽博的美名。
见殿下场面似乎一片和谐,帝君也是喜见其成:“小姑娘,你可觉得如此能够接受?”
“锦家能令诸位大人和帝君满意,便是再好不过了,民女又怎敢言拒?”
帝君闻言笑了笑,正要扬言下旨,却有一道深远的声音忽而响起:“帝君,臣弟有一事相求,还望您能答应。”
随着声音响起,整个谛寰殿内霎时静了下来,些微热烈起来的气氛也瞬间消息,无数道目光皆是凝集在了位于殿右之首、一直未曾开言的紫瞵君身上。
本已是心中好受了不少的大司货满脸诧然,不知道这个幽深难测、却无端在自己对锦家一事上支持的王公子又起了什么心思。
众百官也是犹疑不定,不明白今日这场主要围绕在雷家主和大司货身上的争端,王公子为何要掺上一脚。
自己与之颇为亲近的庶弟说了话,帝君自然是给面的:“哦?昭治有什么话想说尽管说便是了,你有什么要求我都可以答应。”
“那臣弟便先行谢过帝君了。”
紫瞵君先是微微一拜,接着缓声出言:“神凰作为我建苍的气运守护,自当是该与宗族朝堂亲厚的。而神凰饲育者,其存在则等同半个神凰,若是行联姻之事,也该与宗族结合才更为妥当,如此方可助益国运,以保建苍万年。所以,臣弟请旨,请帝君为帝子赐婚,以全家国之幸事。”
话音落下,朝殿顿时议论纷纷,百官不断偷瞄着紫瞵君的目光也都带上了些深意。
雷廷昌对这番异变始料未及,他不禁看了眼锦霏凰,却见她面色分毫不变,似乎并不有什么反对的意思,不由心中大急。
“昭治啊,你说的也未尝没有道理。但是,毕竟雷家主他与锦家商讨在先,我也不好坏了雷家的姻缘。”
帝君似是有些为难,看着雷廷昌的目光也显得有些耐人寻味。
对于帝君的话,雷廷昌却是不敢发声,作为辅佐建苍开国的雷家老祖的后人,他还是清楚些千年隐秘的。若是宗族对此事无意还好,可一旦他们有了这个心思,雷家还远没有资格说什么。毕竟,雷家的地位,能压过在场的诸位士族一头,可唯独压不了皇室宗亲。
“帝君不必为难,雷家主是个明事理的人,我相信雷家也知事之轻重,想来是不会介意的。抱歉了,雷家主,令郎的婚期,恐怕要延后了。但你也不必担心,令郎若是看上了哪家千金,但说无妨,我可以请帝君另行赐婚。由帝君亲自下旨,如此一来,也不算埋没了雷家的颜面。”
紫瞵君言语合洽无纰,又携宗室威压,雷廷昌不得言声,唯有沉默地低眉,心下已然冰凉一片。只道自己的筹划,皆要为他紫瞵君作了嫁衣裳。
“嗯……如此也罢,”帝君顿了一瞬,不愿多想,便直接移目看向锦霏凰,“小姑娘,若是让你嫁入宗室,你可愿意?”
面无表情地看着云陛上发问的昏聩之君,又瞥向显然是心怀鬼胎的紫衣男子,心中直欲作呕。
她怎么会愿意?贞坚如她,又怎会委身于一个不辨是非便下达屠戮自己家族的命令,又因为利益而随便同意了对锦家强取豪夺的统治者?
这里,无论是云陛之上的人,抑或是殿下贪婪无垠的百官,甚至是不知怀着何种心思说要帮助锦家的雷廷昌,都让她本能地感到厌弃。
从前,她只是一个生长在富商之家,未历尘世的天真少女。但这左近一年的日子,她已然经受了太多,人情冷暖、情路坎坷、家族翻覆。似乎是转瞬之间,她的人生便从平静无波变作了风袭浪卷。颠覆之间,她对此世已有些心灰意冷。千年的安定昌荣,已然使这个统御九州的王朝逐渐腐朽,过分的安逸滋生了糜烂,以至于世道崩毁,世人无不为利趋逐熙攘。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的心底,犹有最后一分清净之地。
那座空山之中,冬寒深凉,却有着直抵人心的温暖,尽管这段时日是那么短暂,却让她感受到了从不曾有过的恬静怡然。
只是,连这样一份幸运,对现在的她来说,似乎都显得太过奢侈了。
她无法改变这一切,但至少,也要让自己留有最后的清白。
雷家答应了不会限制她,而皇室宗族则未必。
为此,她唯有违心一次。
抱歉了,师尊,明明说过离山之后不会再借用空崖的名号……
“嫁入宗族之事,请恕民女拒绝。”
清冷的声音泠泠传响,让殿内的气氛一滞。
淡瞥了少女一眼,微讶于她胆敢说出这种话,或许些微感到了她的不凡之处,但这还不足以让他紫瞵君认为其有什么资本去拒绝皇权之尊。
“帝君赐婚,本便是荣幸。更何况,赐婚的对象乃是帝子,这未来的九州之主。”
“正因为此,所以民女才高攀不起。”
浅淡的一声后,锦霏凰轻抬起了自己的右手,指诀翻动间,独特的灵力自指掌之际流动,缓缓汇聚于掌心,最终构成了一枚闪烁着轻柔光芒的印纹。
“民女曾有幸拜入空崖,恩师空君教诲,不得与皇权纠葛。民女虽离崖已久,却尚不敢弃置恩师之嘱。所以,还是请帝君准许民女与雷家的婚约才好。”
空崖子弟,还是空君亲传,这样的身份,足以朝官待之尊厚。就连一直妄图覆灭锦家的大司货听了,也同样是骇然不已。
殿中静了许久,终于由紫瞵君的笑声打破了寂静:“原来锦姑娘还是空崖传人,实在是失敬。既如此,那此事便就此作罢吧。”
“帝君,臣弟收回前言,这份姻缘,还是还给雷家的好。”
“也好,这样自然是皆大欢喜。”
纤弱的身影微微俯下了身子,唇角的薄嘲愈加深重:
“多谢帝君成全,民女与锦家阖族上下,感激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