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无礼的要求,若是在往时,饶是锦昌业深知经商需以和为贵,他也得将此三人直接驱逐了出去。但此时,他却是沉默了下来,只是面上的霜意丝毫未曾褪去。
皱眉看着那三个狄族的目光愈显晦涩,深惑于他们有何底气如此理直气壮地向他提出这么过分的要求。
想到先前在那传信的执事所言的威胁,他唯有一声谑笑。将朔方城的失信宣播至整个北冥?这实在是个愚蠢又可笑的威胁,而他们竟还将此当作了底气?真不知该说他们蠢,还是该说他们技穷。
锦家商会奉信诺为首要,并将之当作经商道义不假,但那只是在商会初期立身的必然罢了。朔方城之所以能在北冥立足,靠得可从不是这些,而是狄族人无法拒绝的珍奇巧物。即便他们真的有了不讲信义的污名,但只要狄族的工技一日不及建苍,便注定了他们一日离不得朔方城。
不过,心中忽而闪过一线神光,眼底印出那三人的倒影竟像是藏着什么困境中的出路。
那三个狄族见锦昌业迟迟不曾言语,看他面上的神色,也捉摸不透其心思。久之,不免生了一丝不耐。各自相看了几眼,不禁出声催促到:“不知锦城主考虑得怎么样了?可愿依诺而行?”
锦昌业闻言,无表情的面庞突然又缓了下来,看得那三人也深感诧异。
“呵呵,三位的要求,真有如空手套白狼了。与我朔方城经商,可向来没有这先交货再交钱的说法。”
想是以为他要拒绝,那三人刚要再肃色开口,却只听到其状似漫不经心地继续道:“不过……这件事,也不是不可以。”
此话一出,连那三人都不禁面面相觑,几乎错以为是他们的耳朵出了问题。
“这么说,锦城主是答应了?”
“应了你们的要求,也不是不行,只要你们真的能付得起。不过……朔方城给贵部开了方便,贵部也总得给我们一点便利才是。不如,以后若有我朔方的商队行经,贵部便给我们提供住歇之地可好?”
听到锦昌业果真是答应了,那三人显然也是略松了一口气,即刻便应承了下来。他们三人的任务就是让朔方城送物资出城,至于往后的……就用不着他们再多费心思了。
“锦城主客气,贵方如此仁义,我部又岂是吝啬小气的?若是贵方以后有需要歇脚的时候,我部自当予以厚待,奉为上宾。”
视线不离地看着那三人反应与酬对,锦昌业目光凝了凝,最终向他们遥遥拱手:“那就请三位稍候片刻,朔方的物资即刻便会装好车马上路。”
说罢,他便转身直向城中走去。
见锦昌业离去,三位狄族以视线无声地进行了交流后,注目着朔方城那高大厚重的城门静待发展……
林主管见锦昌业微沉着面色,一派若有所思地走了回来,却见那狄族三骑仍未离去,还以为是他也没能将他们撵走,便忙迎上前去劝道:“二爷,这三个狄族还是不肯离去也罢,便让他们在城外干等着吧。若是他们胆敢……”
“林主管。”
淡淡的一句立刻让他噤了声,瞬间应到:“属下在,二爷您吩咐。”
“平日里那些狄部与我们常贸易的物什,清点一下城中还有多少,多送几份出去……”
林主管惊诧地瞪大了眼睛,若不是看着锦昌业沉郁的面色不像是作伪,他还以为是做梦。
无视了林主管那惊异不已的神态,锦昌业贴近几步走过,像是不经意间在他耳畔以极低的声音道:“将那矿藏送一部分出城……”
声音细若蚊呐,却还是被林主管一字不落地听了个清楚,可脑中竟与之截然相反地混沌不晰。
不敢置信地在原地愣怔着,身躯僵硬地一分分转过,只看到锦昌业深沉决然的背影。
“还不快去。”
吩咐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适无波,可他却听出了一分动摇与颤抖。
“是。”
可最终他还是未多说一句,一如既往地为锦昌业办好每一件事。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离开,锦昌业默叹着阖上眼,心中的那一份危机感时隐时现。
多日的忧惧一直困扰着他,让一向果决的他举棋不定,深畏于日复一日的煎熬。
今日这狄部的一出空手套白狼,按照往日他必然是不以为意的。别说某个狄族部落了,即便是整个北冥狄族举族施压,他又何曾有过惧意?要知道,这朔方城,可由始至终都是在北冥这一片波翻浪滚之中驾舟而行的,但凡其在某时某刻退缩过一步,都不可能会有机会屹立至今。
可,在今日这称得上是肆无忌惮的挑衅中,他却看到了某种可能,解决当下困境的可能。
悬而未决的忧惧绝非常人所能耐受,与其整日提心吊胆,不如便在今日赌上一赌。
不论是那项镇军发觉也好,不知也罢,这都将是一次试探。
若是他不知,城中滞留的流云霜矿自然就会被暗中移送出去,即便往后开采不易,也好过彻底败露。最坏的情况,也不过就是被他再次拦下。那样的话,便是说明,他那日早已看出,也更无须再纠结于此时暴露与否了。
计量清楚了其中的利害,锦昌业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转身遥望向城门之外,幽门关的方向。
…………
满载货物的马车一辆辆地接连出城,辘辘作响的车轱辘在雪地上留下印痕,又被紧随之后的马车轧得更深。
那三位等候在朔方城外的狄族见马车出城,即刻便策马随上,同时不忘向在城门口守望的锦昌业高声致谢:“谢锦城主慨然相助,事后,我部定将重谢。”
锦昌业微微点头示意,最后向随着车队北行的林主管缓声吩咐了句:“林主管,你可得将这事办好了。朔方城的信誉名声,可就握在你手里了。”
林主管于马上抱拳、忠耿不贰,眼中却有着外人无从知晓的决心:“二爷放心,属下,定会不辱使命。”
话毕,他便随着彻底出了朔方城的车队离去了。
长长的车队就此穿过风雪,驶向更极处的北方。冬季的朔风势弱了不少,却犹残存着股威力,卷起的雪烟宛如纱幔,在朔方城与车队之间树起了一层屏障。
风雪吹袭间,那久违不至的幽门巡军,也终于显现了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