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圆不盈三丈的小室如墓穴般死寂,丝毫的生机不存。
若非那个躺在床上的少年不像是命绝的样子,这儿的气息简直能够让任何不经意间踏足这里的人吓得即刻退出去。
心沉甸甸得像是压了快巨石,可又能明明白白地觉到心房内没来由得空落,如同本是装了满室珍宝的秘密之所,忽然因为什么意外而变得四壁皆空,骤然的落差足以使即便意志如钢的人也丧失了一切动力。
这样的感觉,并不好受。
一遍遍地回忆着那几句与她最后说过的话,每一遍,都像是一柄雪亮的尖刀,缓而稳地插进心底深处。每一遍的重复都是那么的心血淋漓,到最后,竟几乎能够真切地闻到一丝血腥气。
虽不知她心中倒底是如何想的,但很显然,那样冷酷地推拒的话语,已然是没有什么理由再让那样的人执意留下。
蓦然意识到,他这是怎么了?
为什么,他为何会这么在意她的留存与否?
她本不可能像他这样永远地待在这里,虽不清楚她的过往,但她那样的女子,又怎该沦落到只能留在寂梧的境地?她不可能,也不应当,于这绝世之地了此残生。
她终该是要走的。只是,这一天或早或晚罢了……
下意识地对自己用了一道封魂咒,制住了继续胡思乱想下去的势头。瞬间如同置身于数九寒冬的室外,缭乱的思绪霎时清醒,心也随之冷静下来。却是察觉到,从不曾有过的冰寒之意封堵了心门。
直直地平躺在质朴的板床上,深邃幽暗的眼瞳似渊,从中,唯可窥见不尽的霜寒。
神思一瞬变得虚无空幻,想要思考些什么,却又总记不起是什么。
淡漠的目光久久凝视着小室的房顶,对方才已是仔仔细细看了个通透的纹理看了一遍又一遍。不由想起先前为何要如此做,可越捉摸便越是一片虚无。
本便损伤颇重的神魂不足以支撑他那虚弱的精神,过度的思考更是引致了剧烈的头痛。
只得放弃了思索,开始凝心运气,以求一点点地恢复自身的伤势。
得益于终年居于深山,他的耐性向来很好,往日一凝神便能静坐个半日。可今天,不知自己到底是怎么了,还未有一炷香的时间,他便再没了继续下去的耐性。
沉闷地吐出一口气,再度睁开眼时,忽而意识到了一个被他忽略已久的问题。
这些天来,常常流连在他周围的少女,又是怎么有耐心看着他在那打坐,一坐便是一两个时辰?
不由回想起这些天来两人之间的一幕幕。
有两相无言,也有偶然浅谈。
有空坐度日,也有调琴奏曲。
他曾避开她,也又恢复了一贯如常。
她也曾避开他,就在其正打算复归平常的态度时,却被他亲口作了别……
…………
往日的一幕幕接连浮现在眼前,他一时沉沦,又哪再意识到那道封魂咒早已是没了效用?
天色不知何时黯了下来,卧床的人微愣地看了眼窗外的最后一缕天光,不知为何时间过得这样快。
用几近脱力的双臂将自己的身体强行支撑起,数不尽的痛处遍布了满身,强行运气更是将已然脆弱不堪的经脉几乎要崩裂。花了比平常要多了百倍的时间,才让自己的双脚着了地,知道凭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想要站起,更是无从谈起。
目光淡淡地在小室内逡巡,十数息后,终于锁定在了桌上的一根翠色竹竿上。
淡漠的瞳微不可觉地闪了下,接而极力地试着伸长手臂去够向离板床仍有一段距离的小桌。却怎奈,平日里触手可及的距离,现下却是怎么也无法触碰。甚至,还因为保持不住身体的平衡,狼狈地摔在了地上。
活了这么多年,就连孩提之时都未必有这样难看地摔在地上过,忽然自己都有些想笑话自己。
儿时摔倒,尚还有人可扶起自己,但现今,却是唯有靠自己重新站起。或许,原本该是有个人可以做这些的。但现在,这寂梧山却是被他亲手变成了如过去那六七年一般,唯有他一人。
匍匐着缓缓接近了小桌,果不其然地没有力气够到桌上的青竹。用力晃了下桌脚,青竹才终于扑棱棱地滚动着,坠下了桌面。
竭尽全力地抓住竹枝,再将自己的身体支撑起,便已经是花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差点连让自己保持站立都不能做到,靠着竹枝缓了半晌才有气力再迈出一步。从板床至门窗,不过两丈,却要耗了他几十息的功夫。
走到通向神殿的石道正中,他不禁止住了脚步。另一侧的一排房间中,也不知是否是少女昨夜出来救他时太急,属于她的房门正大开着。
静静地原地立了许久,终于还是移步。
仅是站在门外,便有一道隐约的浅香缭绕。小室之内极空旷,几乎是不曾动过的样子。没有想踏入一观的想法,只是多此一举地将敞开的门合上。好像,那个少女还会再回来这里似的。
巨大的苍梧树下,叶落了满地,夜色幕垂,沉暗的荫蔽中,平白地多了一股空旷之意。
仰头望了一眼苍梧树的枝杈,近日来久栖的身影已是再难寻觅,想来也是同少女一道去了。毕竟,神女有言,神凰之身将会一直跟随着她。
不似昨夜的星月璀璨,今夜的天色很是昏沉黯淡,层云掩蔽天穹,无论是星光还是月影,已然都是无踪可寻。
严冬之际的子夜之风极冷,几乎可吹到人的骨子里。
这样的天气,本该早早地回去才对。可他却在山巅的寒风中站了许久,苍白的面色将他的淡漠更衬得几分寒凉。
待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竟已是在这站了这么久了。想来,是多日来在子夜的等待以逐渐成了一种习惯……
无言垂首,不再无谓地停留。
虚弱而单薄的身影一步步向山下走去,即便是重伤在身,也不可偏废了作为寂梧守灵人的职责。
往日已走得不能再熟悉的山路,早便是闭着眼也能够巡遍。可如今,却几乎成了一件要命的难题。身体的无力感让他无法将之掌控,不算小的坡度让他每走一步都是踉踉跄跄,要不是有竹枝做支撑,他早便在下山的第一步就扑倒在地。
然而,即便已是很小心,终究还是力不从心地双腿一软,身体不由自主地向一侧偏倒过去,狼狈地在坡上滚了好一段,衣衫变得脏污不堪。
磕碰到的地方火辣辣的痛,他却不能停下,唯有在缓过气之后,再度强撑着爬起。
虚浮无力的身体微微地打着颤,从未有过的无力感,每一步都像是要靠寿命来行走,可这样虚弱的人,再走下去寿命又有几何?
再一次不可避免地坠倒,他的脑中已是一片空白,只任由惯性推攘着他的身体,毫不怜惜地推赶下山林。
花了比上一次更久的时间,才重新取回了身体的意识。机械地将手中的竹枝杵地,试图再度站起。
蓦然之间,有一声清脆的“咔嚓”声传入耳中,手中的倚仗忽然没了支力,身体也不免随之跌落。
从不曾有过的难堪境地,让孤绝的少年陡然激起一股意气。
不甘心地想要尝试着站起时,肩上忽然轻轻搭上了一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