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的半带怨嗔的抱怨并没有让少年那一副淡然的表情有丝毫改变,至于她话语中对自己的小小贬抑,他自然也是不会去计较什么。
眼前人轻熟地向他走近,他却不愿做出反应,只当她是股偶然误入竹林的风,不随其引动竹枝摇曳而分心。手中的竹段也因此而放下了,刻意地不想让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喂,老古板,你怎么不说话?”
见少年依旧保持着沉默,少女微撇了撇嘴,知道他这还是在故意不理会自己。索性,她也不再去管他,自顾自地在这竹林之中随心漫步。
此地的青竹都似是有些年头了,各个都是粗壮挺拔,甚至还有少许开出了竹花,这意味着它们即将走到生命的尽头。看了一圈,才发现那些竹龄三五年适宜制箫笛的并不很多。见此,少女不由瞥向了少年身旁不远处的一根倒地的青竹。那根竹宽约两寸,竹节稀疏,竹身光滑青翠,一看便知很是坚固柔韧,用来制管竹乐器最是适宜不过的。而且,看其成色,还已经置于此地晾干有几日了。
很显然,这一根竹子早早地被少年选中,被他准备用来制作竹笛。算下日子,应当正是那次她为了小小地捉弄一下少年,用控物术取了他的笛并吹奏之后开始准备的。
看来,这个老古板说的还是真的,他的确是打算为自己制一支竹笛呢……
心底喃喃自语着,心中的忿意也渐平复了一点。
“你这几日一直躲着我,莫不是在这里挑选竹材,准备制笛?”
说着这话,少女眸中那丝因为少年背着她独自来此的微微怨色终于缓缓消散了。
虽然,她的这番猜测其实只是浮于表面,但少年却没有想去点出更深层因素的意思。因而,略一停顿后,他似是稍稍迟疑着点了头。
“原来你说的都是真的啊,我其实没怎么把这话放在心上的。”
“身为一名音师,身边怎能无乐器留身?若是一件乐器都不在手,又怎能称得上是一位音师?你的音曲,本不该自此沉寂。”
抛出了数句,才终于得了他的第一句回答。这虽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但少女心中却瞬时似如释重负般松了一口气。要知道,让顽石开口,可确也并不是那么简单的。
“你本不该像我一样待在这里,你拥有很多我所无法企及的东西,”少年继续着话语,但这些话,他却越说越让少女感到不满,“你的世界在这片梧桐林外,终有一天,你还是会离开的。”
是的,她不可能像我一般一直守于此山,现在她不过是暂且留驻于此。她不会,也不可能乐意终身居守。不可能的。
幽深的瞳孔晦暗难测,少年心中的孤寒已然挥之不去。
看着他淡漠至斯的样子,少女一时有些无法言语,她或许已是明白了他内心的一些想法。
他是不相信自己对他的一切态度都是源于真心实意?他只当这些不过是因为她还要将这寂梧山作为一个暂居地,才会花这些心思去搭理他,意图能过得更方便一些?
一股无法言喻的怒意蓦然生于心底,但,却似乎又夹杂着一丝隐隐的悲哀。
她怒,她如此真诚对待的人竟怀疑自己另有所图。她悲,悲他这样孤独的人就连有人能真心待时,他都无法再去相信。
他,到底是因为何,才会如此的弃世而孤僻?
竹林之中瞬间寂静了下来,谈话的氛围也随之降至冰点。虽是面目相对、近在咫尺,他们之间却如同划下了一道沟渠,障碍的存在并没有将两人隔得遥远,却又分明地让他们有了距离感,不再如先前那般率性随意。
戛然而止的交谈没有丝毫地影响到少年的心绪,他只复又收回视线,移目看向了别处。
少年如此冷淡的态度让少女感到些微不适,但她也没有再说什么。一直在一旁看着两人的小锦见状,也知道再想继续看戏已是不可能,便又懒懒地停立于少女的肩头。
此时,少女也没了再留下的心思,她只想着离这少年远一点,眼不见为净。
缓缓转过身,就要移步离去,却忽而察觉到那意图归去的方向似是有所异动,甚至还隐隐地听到了一丝久违的音魉鬼音。
不待她细想,身后的人却陡然站起了身,紧接着便听到一声轻扬的吟咏:“星移斗转不换身,意随心动日兼程。往后天涯若咫尺,山河沧桑莫须真。”
未及其话音落尽,少年便似一道光影般向寂梧山的方向疾驰而去。
看着瞬间远离的淡漠身影,少女知道,寂梧山应当是出了什么事了。不然,她可从没见过这个少年有过如此急切到动用咒术赶路的地步。
没空再细想,她也施展起御风术紧紧地跟了上去。
…………
幽暗的寂梧林中,两个衣着简陋得甚至有些不蔽体的中年男人正相互紧贴着,战战兢兢地向山上走去。
手中的火把燃烧着熊熊烈焰,散发出明亮的光芒。
原本是想借火把照明探路的,却怎知这传说中的寂梧山竟然真的有些邪门儿,这火光虽大,却只能照亮他们周围三尺,再向外,这林子就像是笼罩着一片迷雾般不可照鉴了。
“陈老二,这,这寂梧山好像真的挺邪性的。就算我们带,带了火把,可这林子依然是什,什么也看不到啊。要,要不,咱回去吧?”
其中一名男子终于撑不住这让人无端陷入无边恐惧的黑暗,有些哆嗦着向同伴说道。
另一名男子不满地扯了扯被他牢牢抓住的衣袖,他心中虽也有些打鼓,但还是强作镇定地说道:“徐老四,你这就开始怕了?你看,我们都进来有一会儿了,不也没什么嘛。而且,现在可是白天啊,我特意挑了这个时候进来,就算是这里有鬼,它也绝不敢出来。”
“我,我知道,可是,这里实在是太邪门了,静悄悄的没个声响,而且还感觉周围越来越黑了。你看!就连火把也不怎么亮堂了!陈老二,这有关寂梧山的传说该不会是真的吧?我们还是快点回去吧!”
被称为徐老四的男子本便有些打起了退堂鼓,骤然看到陈老二手中的火把忽又开始明灭不定了起来,顿时吓得有些肝胆欲裂,手也下意识地拽起了陈老二的衣袖。因其用力过大,那已是破旧不堪的麻葛布衣一下子被他撕裂开了。
“你别扯我衣服啊!这可是我剩下最后一件还像点样的衣服了!”
陈老二恼怒地打开徐老四拉扯着自己的手,心疼地翻看了看自己的袖口,当发觉自己的衣袖已然算是不再存在后,眼中更是添了一丝恼恨。
默默地抚平了自己的衣袖,他便也向那个火把看去。只见这火把犹如风中残烛,晃荡得让人心惊胆战,生怕它一个不稳就给灭了。此刻,火苗舞动所发出的“嗞嗞”声就像是一柄柄小刀,一分分地刻划在他们的心间。黑暗中,这唯一的光亮,就是他们剩下的最后一点希望。
所幸,火把晃动了半晌后,终究还是顽强地保住了其有限的光亮,这让两人俱是不由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