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少年似乎很忙,除了每日惯例晚间的巡林,他几乎都不会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即便是跟着他走在林中,他也不怎么回应自己的话,好像刻意对她淡漠了不少。
随意地在这寂梧山巅转了圈,果然又是没有发现他的踪迹。少女不禁犹疑,他这个样子,之前倒是从未有过,看上去就像是故意躲着自己一般。
整日枯坐本便有些厌烦了,索性趁着这个机会下山走走的好。虽说她跟着某人已在这林中走了一个月了,但实则都是在逛这座寂梧山上的梧桐林,周围的林子却是没有去过。
因为他说,寂梧山的禁地范围只有这小小的一座山,山周围的地方其实并不在他巡守范围之内。所以,对于这周围的一片林子,她还并没有很了解。
将正于苍梧树上栖息的小锦唤下来,轻柔地安置于肩头,带着几分闲适的心情走下山去。
荫蔽的梧桐林一如既往的幽深昏暗,但不知是因为是在日间的缘故,还是因为自己心情正好,与以往到来时皆在夜间的林子相比,要明亮了不少。至少,这脚下的路径和周身三丈之内的物什还是能看得个清楚的。
日间,那些战亡英灵们所形成的音魉们大多不会出来,走在林间一路,只偶尔见到寥寥几个在林间巡视。
对于这片已是走了数十次的地方,少女对其印象虽然不深,但也几乎能识得个大概了。
刻意地避开了某个让自己再也不想接近的地方,以防因制不住生起的恼火坏了自己现在尚佳的心情。
寂梧山的林子很快便走到了山脚,眼前的梧桐已快要到达尽头。在梧桐的阴影下看去,似乎还能见到那日自连江弃船上岸的地方,脚下的这一片土地,便是她与少年第一次相遇之处。
现在想来,那日还真是惊险,自己当时的决定也确实是太过大胆了一点,稍再有一点错谬,便是万劫不复之境。若不是自己误打误撞地以笛曲换来了一线生机,打动了那个冷冰冰的老古板,她与霏霞及锦德他们早便命殒于此了。
心中的谢意其实一直都被好好地留存着,这或许也是她为什么愿意留下的原因之一。对于已经施加过一次恩惠的人,受其恩惠者总是倾向于对其更留有一份信任,人心如此,莫不如是。虽然这并不一定是个明智之举,但所幸,这个她所选择信任的人,本质上还是一个拥有着良善之心的人。
况且,除此之外,从这个少年身上,她还看到了与她现状相同的、甚至还要更加纯粹的,弃世之寂,这更是引得她不自觉地想要靠近一分。
他确实承担了他所不该承受的孤独,若是由她这个已然同样孤独的人分担一点,或许一切就都不一样了呢?
这样的心思,就连少女自己都未必意识到,她的留驻,本便有些无法言说。
渐渐从远处的江河收回神思,她凝了凝神,转身离开了这里。此处对着连江南江的交汇之处,她本意并不想来此。在寂梧山的另一边,那一片于丘陵之上蔓延的梧桐林,才是她想要一探究竟的地方。
再未回首地离去,只留下连江之上、那艘悬挂着“锦”字旗徽的高大商船按照它原定的路线继续行进。
寂梧山是面临江水的第一座山,在其后北边的一列山脉,乃是要低矮了不少的连绵丘陵,它们其实并不能称之为山脉。山后的梧桐林依旧是伫立了满眼,一直延伸到远处去。这里的梧桐,与寂梧山的比起来,也同样与要低矮一些,不似寂梧的高耸苍翠,而是更接近别处的普通梧桐。随着离寂梧山越远,它们也渐渐地失去了寂梧梧桐叶缀满枝、四季常青的特性。
头顶遮天蔽日的桐叶似乎稀疏了一些,林中的昏暗消散了些许。再往前走,已有极纤细的光线透过叶间小隙,在地面上留下一个个细小的光点。
从这起,前面的梧桐林似乎被少年称之为后山。也对,前方的山坳不少,据说,就连在山上那些有限的吃食还是他自此地采摘山间野蔌得来的呢。
虽然少女自小锦衣玉食,但所幸在空崖的三年,吃用的尽是些素淡食物,再加上她一向对这方面没有什么讲究,因此便也能习惯了少年这清苦的饮食条件。
小锦于林间飞舞着,少女干脆便也跟着她在林间漫步而行,还顺带将这些日子以来,咽下过肚子的野菜都一一辨认了个清楚。
放眼望去贴地而生的荠菜随处可见,其向四周辐散的广叶宽长,它可谓是最能果腹的野菜了。除此之外,还有车前草,它的叶子要比荠菜更宽些,可毕竟不如荠菜在林中常见。心形叶子的叫地钱草,也同样是不错的野蔌。幸亏现在时节已是越发的冷了,那蒲公丁已几乎见不到,要不然,其比莲心更苦几分的味道实在有些让她不太乐意下咽。
走过一株株梧桐,路过一颗颗野蔬杂草。偶尔,还可见到几株珍稀的药材。
冬林显疏,却并非那么清冷,少女一时悠然。
忽而,眼前出现了大片不同于周围桐林山野的颜色来,那是一片青翠欲滴的高耸。
心生好感地走近,这种颜色,果然是竹林才能拥有的。
原本,她还想过少年先前所言的竹笛该自何处取材呢。或许,就连那支被他论为不佳的竹笛也同样是于此处诞生的?
少女不禁移步走进了竹林。
冬日的寒意使竹林染得一层微微的霜色,但踏入其中,却并无预料之中的冷意,反而有一股醒人神脑的舒爽。
随着她与小锦的进入,一阵轻风也被随之带入,缤纷竹叶顿时簌簌有声,似是在欢迎着她们的到来。
林中风语宛似梦,青竹飒肃亦清歌。
竹林的动静引起了在其中静坐之人的注意,当意识到此间的误入者是谁后,他一时却只想离去。可是,那人显然也同样已是发现到了自己的存在。
“我说怎么在山上到处都找不到你呢,原来是躲到这里来了。”
看到那个淡漠少年的身影,少女并不显得意外,反倒是略带轻嗔地抱怨着:“你早说有这么个地方嘛,我要是知道这里还有如此清雅的竹林,又何苦去天天对着你那张冰块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