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烛广置、歌扬舞起的盛宴上,佳肴美酒琳琅满目,山珍海味令人目不暇接,但巫真依旧感到那几乎凝成了实质的杀气分外迫人。
“巴图鲁殿下,你这是什么意思?”
巫真淡瞥了一眼包围在华宴周围一柄柄寒光慑人的兵刃,向筵席对面的巴图鲁隐然问责。
巴图鲁看着巫真面对数柄几乎架在了他的脖子上的刀刃,却仍然可以保持镇定自若,不禁由衷地赞了一句:“呵呵,巫真大人气度高绝、心怀广袤,胆识之坚厉,让人望尘莫及,实在是令在下钦佩不已。”
巫真冷哼了一声,巴图鲁这些没用的的废话丝毫没有在心中停留一刻。
漠然地瞥向大帐的最高处,那张宽华高大的王座上,已是消失了那个至少在名义上还掌握着这座狄族部落至高权柄的年迈身影。
他向来是不愿参与到与狄族交流的宴会中去的,往常这种事多半是巫彭亲自应酬,就算需要人同去,也有巫罗在,总不至于让他出面。但现今他们二人俱是出兵在外,自己对一些宴席几经推脱后,终究还是不得不应承下个一两次。
前几日,紧跟着巫彭巫罗脚后离开部落的巴图鲁久离复归,似乎还带来了几个身手不错的帮手,巫真自然是意识到了他必然将有些小动作。推拒了好几次狄部的邀请,今日终于还是不能推脱掉老汗王亲自下达的邀宴。
因有老汗王在场,原推想巴图鲁应当是不敢有所异动,却不料,适才内侍来报,在老汗王耳边暗自说了一句后,他便随之匆匆离席了。用巫术听清了那个内侍所禀告的事,是什么已是不重要,但一听便知是巴图鲁在暗中使了把戏。
巫真重新将目光转回了巴图鲁身上,隐然有一丝不屑与傲然:就凭这些只会使蛮力的白痴武夫,想要拿下他,无异于痴人说梦,委实可笑……
“巫真大人,宴席光有酒肉歌舞,未免太过单调了。所以我叫出了我族勇士,斗胆想请巫真大人品评一二,看看我们的勇士与神兵,能否将幽门关攻破,长驱直入于北冥军镇?”
巴图鲁爽朗地大笑着,眼神很是骄傲而自负地直视向巫真隐隐露出模糊面目,对他客气地询问着,没有一丝一毫的杀意流露,似乎是真的想要让他点评一番。
华宴场上杀机毕露,中心对峙的两人却好似看不到周围寒气森森的刀光剑影,俱是泰然自若地继续着谈笑风生。
巫真淡淡地笑了一声,也不管逼人的剑气刀锋就离自己不到一尺,反倒真的是从容地返身环顾了一圈披坚执锐的精英卫士,偶尔在几个人身上停顿一瞬。
“据我对北冥诸部落的了解,虽说贵部落仅仅是勉强跻身一流大部落之中,也并非实力最为强大的那几个古部族,但殿下领兵训兵之能,确实是狄族之中屈指可数。若是单单就个体的实力来说,怕也是没几个部落能称得上是可以完全胜过你们的。这,也是我们愿意来找你们部落合作的一个关键因素。”
巫真袍檐低垂,语气淡然地缓缓道出,那副平易如常的的样子,好似在与一个知心故交谈心。
巴图鲁也因巫真的夸赞颇感自豪,不过同时也很是对他此刻还能保持着这一份镇定淡然而犹为讶异,这几乎要让他以为巫真是不是有什么后手了。但是,巫真接下来的一句转折,却让他再没有空闲去细想。
“不过……再好的士兵,如果用错了地方,那也不过是一具具死尸。”
巫真淡漠无比地说出这些,巴图鲁却不由恼怒:“哦?巫真大人这话,也是说我们在你眼里不值一提?”
“不错,”巫真依旧语气平淡,“你若是以为这样就能困住我,可就太天真了。”
“天真?”
巴图鲁怒极反笑,登时自巫真对面站起,一双威怒厉目直瞪向他。
“我不否认巫真大人可能确实有一些不为人知的诡秘手段,但我还真不信你能从我部勇士的层层包围中闯出去。要知道,架在你脖子上的兵刃,可是实打实的。只要轻轻一划下去,巫真大人的脑袋,可就要与身体暂时分开了。”
“哈哈哈哈……”
巫真轻淡地笑笑,接着竟好似遗憾一般地叹了声:“看来,我越族千年不世出,这世间却真的是忘了越族的威名与手段了……”
巴图鲁听着他的笑与言,清楚明晰地从中品味出了深刻的讽刺与卓绝的傲气。
“莫非,巫真大人真的这么有自信,我们不敢拿你怎么样?”
一袭灰袍缓缓地站起,连带着交织成网将他围困的刀剑也随之抬升。
“不是不敢,而是不能。”灰袍阴暗下明白地流露出轻蔑之意,“巴图鲁殿下,你怎么就有信心认为,区区几个武者,能违逆一名巫师的本意,将他留下?”
淡淡的嘲讽彻底激怒了心气高傲的巴图鲁,他愤然地一声令下,指挥那几位禁锢住了巫真的狄族勇士牢牢架住他,要将他直接押入监牢之中,而一旁被他请来的南岳三麓也是更加警惕起来,防备着巫真所即将展露的手段。
六柄闪动着寒光的利刃瞬间收紧,绚丽如一朵刀花绽放,但其展现的,不是美丽,而是杀气逼人的死亡威胁。
束紧的刀锋几乎将宽松的灰袍领口隔断,直抵着巫真掩藏在灰袍遮盖之下的脖颈,那样贴近的距离,甚至都能预见一道道纤细而致命的血口。
随着刀刃的收束,整个大帐忽然安静了下来,在场的狄族没有一个不屏住了呼吸,俱是万分警惕地戒备着巫真反扑的后招。却不料,巫真只是一动不动地立在那儿,室内一片寂静,几息下来,依旧是不见半分众人预料中的动静。
巴图鲁也是有些意外,但对巫真倒真的是不敢轻视,他紧盯着巫真破碎的灰袍,语气故作调侃:“巫真大人,我还以为你有什么招数呢。本还打算见识一下越族的巫术,却不成想巫真大人似乎不愿让我们领教?这真是……可惜啊……”
“呵,有什么可惜。既然你这么想见,那我就让你见识一番。”
巫真忽然回话了,但声音却诡异地不是从身前的那个灰袍身影中传出的,而是自大帐的四面八方传来,好似有无数个巫真围绕在大帐之外,同时开口。
巴图鲁的神色蓦然一变,他心头霎时涌出一股不祥的预感,眼前的那个灰袍身影也几乎在巫真声音响起的瞬间有些软软地瘫倒,迫得那几个将刀刃架在其脖颈上的卫士随着他的下沉而降低刀身。最后,一身灰袍的巫真竟然就直直地坠倒在地!
“巴图鲁,你还是太小心看越族巫师了,巫术虽也是术法的一种,却要比术法更加深晦得多。你们这些武者,连术法的皮毛都不一定能理解,更何况是犹为精妙的巫术?想要制住我?你还差了几十年。”
“知道殿下此刻心中恐怕还犹有不甘、意气难平,给你一个机会,我就藏身在贵部落之中,想要杀了我,端看殿下有没有这个本事……”
巫真的声音越来越渺远,直至彻底消失在大帐中每个人的耳畔。
巴图鲁面色铁青,将一口牙咬得咯吱作响,这让守卫在他身旁的南岳三麓俱是听得有些心颤,生怕他一个不慎,真将牙齿给嘣出几颗来。
“殿下,您看……”
那几个架刀在灰袍身上的卫士显然还是没有理解现状,他们面面相觑,依旧无法搞清巫真明明就在他们的刀下,可为什么巴图鲁表现得好像他已是逃了似的。
经他们几人的出声,巴图鲁这才将目光转向了已是倒在地上的灰袍。他深皱着眉头,双拳紧握,视线死死地钉在那个灰袍之上,静默片刻后,终于缓缓下令道:“把它的灰袍掀开,看看是个什么东西……”
得到了命令的卫士立刻麻溜地以刀尖一挑那与遮身袍服分离的灰色袍帽,将一直以来只以这副神秘面貌示人的越族巫师彻底展露在众人眼前。
可他们看到的,只是一个捆扎得分外精致的稻草人。
场中见者,纷纷倒吸一口凉气,俱是为灰袍下的真面目惊诧不已。此刻再一回想,竟然兀地生了一股森冷的寒意——他们这一夜,竟是在跟一个稻草人共坐一席、宴饮谈笑的吗?
巴图鲁在稻草人前矗立许久,一对如凶兽般震怒的眼中杀气几乎要凝为实质,将它重新斩为一缕缕干枯的草茎。
“控傀术?还是易草偶?”
回忆着脑海中仅存的对越族巫术的模糊记忆,巴图鲁喃喃自语。眼中的厉光却是渐盛,攒聚的情绪最终凝化为一剑,干脆利落地将稻草人的头部与身体斩断分离。
“传我号令,我部之中,所有族人开始搜寻巫真,寻得者封爵、赏锦奢之物数件,务必要在巫彭巫罗回返前将他捉住!”
“是!”
许诺出的几乎是他们所能想到的最为优厚而诱人的了。万人景仰的地位,以及传闻中得自于建苍九州的最为奢侈华丽的享受。拥有了这些,一生又复何求!
在无以想象的利益驱动下,领命的卫士们兴奋得如同打了鸡血,蜂拥哄抢着挤出宽广高大的汗王帐,争先恐后地想要将那位诡秘的越族巫者捉拿在手……
“对了,那个跟着巫真他们的女人,也给我抓过来……”